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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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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22 14:1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楔子

浮云散
明月照人来
团圆美满今朝最
清浅池塘鸳鸯戏水
红裳翠盖并蒂莲开
双双对对恩恩爱爱
这软风儿向着好花吹
柔情蜜意满人间......

三十年代的天津号称北方最大的商埠,与上海一南一北交相辉映。那时候海河是通航的,每天大大小小的货船通过港口可以直接驶进河道,晨雾中的汽笛声给这城市平添了许多生气。

罗秀青第一脚踏上这块土地就爱上了它,包括那些听来有些粗俗的俚语乡音。俗话说“洞房花烛夜,金榜提名时”这两桩喜事让他看上去格外的意气风发。新晋毕业的剑桥博士携新婚妻子回国就任,励成洋行特意在报纸的二版上登出消息以示欢迎,大幅照相上的罗秀青牵了妻子的手,开心地笑着。

赶快回家,把这照相给小菊看看,她一准高兴。罗秀青摇下车窗,春天的空气里糅合着草木萌芽的清香,这个世界在幸福的人眼里看来格外美好。

一,

罗秀青的家安在英租界,是公司为他这个总经理专门准备的。二层的建筑,特别之处在于六角型,有着大扇落地窗的客厅。天气好的时候,充足的阳光经过青绿色玻璃的过滤,步子也变得温软了,一步一塌地印满整个房间。

宽敞的庭院基本是一个小型的植物园,四季应景的植物配搭得恰倒好处。梨花打罢头阵紧接着是海棠,泡桐,金银花,夏天时爬山虎和藤萝覆盖整面山墙,仿佛给房子穿上了纳凉的衣裳。风拂过桑树和大叶杨的沙沙声配上一碗冰凉微甜的绿豆汤,完全让人忘却了夏天的懊热。秋凉的时候,可以吃到脆甜的枣子和小核桃,大串玫瑰紫葡萄和开口笑的石榴,还有可以入药的红娘子。冬青和矮柏被人忽视3季后,在干冷的冬天将储备许久的绿色一下子绽放开来,承载着初冬湿雪的重量。

总之这一切实在太符合小菊的理想了。她快乐得如同孩子,每发现一种植物都开心地大叫。罗秀青看着跑出跑进的小菊不禁也笑出来。

“罗总,您看,房子还满意吗?”总务科长老吴谄笑的脸凑过来。
“干得不错,老吴,辛苦你了。”罗秀青虽然不喜欢这个人,可是也不得不承认老吴的办事能力惊人。仅凭着电话里简短的描述就能找到这样可心的房子,已经大大超出罗秀青的预期。
“您甭跟我客气,让您住得好,也是我的工作不是。这样您才能带领我们更好地为总裁效力啊。”
“唔,”罗秀青把烟斗从嘴里拔出来,点着老吴,“真会说话。不过我更喜欢少说话多做事的人,懂吗。”
“是是,罗总教导的是。”老吴的腰哈得更低了,“您看我总改不了这毛病,就是话多。得,您放心,我改,我改。”

“秀青。”小菊软软的小手轻轻拉着他的袖口。
“小菊,喜欢吗。”罗秀青伸出手拿掉沾在小菊头发上海棠花瓣。
“太喜欢了,太美了,太理想了,太。。。。。。”
“嘘,文学硕士是这样用形容词的?”
“恩,这叫叠词,没学过吧,原谅你一次。”

罗秀青和小菊说话的当儿,老吴已经蹭到了房门口,他的腰没有再哈着,可是总带种不能挺拔的趋势。

唉,老吴叹口气,这些年轻人,能成得了什么大事啊。看那儿女情长的劲儿,可真丢人啊。要是我闺女这样,我非打折她的腿,一个女孩子疯成这样。

想到女儿,老吴不由得一阵开心。谁都知道老吴这辈子最宝贝的就是这个掌上明珠,年方十六,白白嫩嫩珠圆玉润,两颗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总是含着笑。看那罗太太的样子,也太普通了,哪比得上自己女儿的一分,偏偏那么好运气嫁给姓罗的小子。也许是家世傲人吧。想到家世,老吴不禁皱了皱眉,女儿的亲事得抓紧了,可不能让她嫁个小职员,象她爸爸这样一辈子没出息。



小菊的手臂,瘦瘦的,如同孩童。

罗秀青轻轻抬起小菊放在被子外面的手臂,想给她放回去怕她着凉。她的皮肤好滑,罗秀青摩挲着,张开手掌比一比,不盈一握的手腕上豆青的镯子,凉凉的酸酸的。

小菊翻过身来将头枕着罗秀青的胸口,“秀青?”
“恩,我把你吵醒了?”罗秀青扳过小菊的脸来,理着她遮盖着额头的散发。
“几点了。”
“七点了,我一会去上班了,你在家乖乖的。”
“不要,你不要去上班吧,我自己在家好闷的。”小菊抓住他的手蒙住自己的眼睛。
“乖,你在家写写字,闷了让杏儿跟你去劝业场逛去。我一下班就回来。”
小菊半晌不说话,在罗秀青大手的阴影里眨着眼睛。

“秀青,我想英国了,想爸爸妈妈了。”
“乖,别哭啊,秋凉了我们接爸妈回来一起住好吗。”罗秀青感觉到手掌湿湿的,小菊的睫毛扑闪着象蛾子柔软的翅膀。

小菊不言语,起身下床,喜欢抢罗秀青睡衣穿的她,显得格外单薄。
“小菊?”这个小丫头的眼泪是罗秀青无法抵御的武器,一滴足以让他手足无措,然而,她并不是容易落泪的矫情女子。
“快起来吧,我去给你准备早餐啊。”
罗秀青有种非常想保护小菊的想法,她那么纤细单纯,没有他,她是不行的。而自己,没有她也是不行的。

目送着罗秀青走出门外,桌子上已经铺好了宣纸,荣宝斋的宣纸比起朵云轩多了些霸气,是更适合秀青的。临了不到20个字,小菊已经觉得倦了,春天暖暖的空气是诱惑的,草木的清芬和飘浮着的点点柳絮使春天的空气有了某种质感,它仿佛说着:来吧,开心点。

春天,人会没来由地高兴,小菊也被感染了,心里的阴霾减退了很多。她把脸贴在窗户玻璃上,近近地她能感觉到自己脸的影子。蓦的,小菊向后退开,玻璃倒影里的她脸儿被拉长了,眼睛也异常的大,如同哈哈镜一样。

“我真的不漂亮。”小菊喃喃说给自己听,走到穿衣镜前打量着自己。
镜子里的小菊有着蜜色的皮肤,乌黑油亮的浓密头发,身材过于平板了,与其说是女人不如说是女孩子更为贴切。

如果眼睛更大点,如果鼻子更挺一点,小菊捏捏自己的鼻子,唉,可恶的小圆鼻子让自己看上去永远都象小孩子。如果再高一点。。。。。。小菊想着,这样就和秀青相配了。



罗秀青第一天上班。

但是大家好象已经认识他好多天了。原因自然是那张报纸,大幅照片虽然不够清晰,但是罗秀青的英俊是不容置疑的。女孩子们不禁都做起了白日梦,办公室里的男上司是这样的青年才俊,怎么不让人浮想联翩。因为励成洋行是英国人开的,民风比较开放,几乎每个部门都有雇佣女性员工。

对罗秀青向往导致的是大家一致对小菊的贬低。
“哇,你看啊,那就是他太太吗,真的不配他呢。”
“说不定人家家里有钱,那身价自然是不同的。”
“再不然,也许会下降头也不一定啊。”
“啊?有可能啊,我邻居的表姨家的干外甥。。。。。。”

“都干什么呢!上班时间聊天吗?”啪的一声,副总经理李同天把文件重重摔在桌子上。女孩子们作鸟兽散,全都埋头在打字机上不敢做声。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现在工作很好找吗?老板是洋人,肯用你们这些女人,你们要自重,自重再自重!疯疯癫癫成何体统!”

李同天胖胖的身材,一激动全身的肉都跟着跳动,此刻的他眼睛睁得要吃人,还是前所未有的。他的确火大,如果没有罗秀青,他就是顺理成章的总经理人选,自己在公司兢兢业业工作了十几年,结果却被个黄毛小子给卡了位,什么世道。而且作为老臣子,一个伺候不周到很可能被开革,这才是让李同天最闹心的事。

还能怎么办,忍气吞声吧。刚才在办公室里面的大吼已经卸去了李同天的愤怒,现在只剩下委屈和担忧了。李同天稳稳神,整整衣领,透过玻璃窗向外张望,公司的奔驰车已经驶近了。

罗秀青对李同天有点好奇,他那么胖却不失灵活,下楼,开车门加上90度鞠躬做得如此轻盈连贯,真不知是他训练有素还是天赋秉异。

简单的寒暄之后,李同天陪同罗秀青视察所有部门。

作为近年来船运界的新贵,励成洋行所拥有的市场份额在飞速攀升。除了拥有强大的船队,和军政两界的良好合作关系才能给公司更大的发展。蓝眼睛的总裁哈沃德爵士深深地明白只有任用年轻有为的中国人做总经理才是最佳抉择。所以当他在母校检桥的毕业典礼上看到作为优秀博士生毕业的罗秀青,他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

现在哈沃德回英格兰老家去享受一年里难得的好天气了。虽然对罗秀青的考验是必须的,哈沃德不是傻瓜,他早就准备好了应对一切突发事件的紧急预案。

罗秀青能够叫得出公司所有老臣子的名字,对公司的业务更是了如指掌。在随后的例会上,李同天吃到了今天最大的一颗定心丸,罗秀青宣布由李同天负责处理日常一切工作的审批。李同天的情绪经过太多的折腾,由愤怒到委屈到诚惶诚恐,现在则是感激涕零了。他觉得自己该说几句,脸上的肥肉因过分激动哆嗦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罗秀青拍拍他的肩膀,这一拍险些让老李失声痛哭出来。

“吱呀——”会议室的门开了。
“对不起,各位,我来晚了。”随着声音出现的是一位明媚的女子。橙红色低领洋装配着鲜绿色丝质长围巾,栗色长卷发,手中拎着巨大的公文包显得有些突兀。她自顾自坐在罗秀青对面的位置上,从包里套出一叠叠文件,在桌子上开始分门别类放好。

罗秀青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她应该是哈罗德电报里提到那个Rose,自己的助理。他本以为哈罗德会派一个严肃的上了年纪的英国秘书来监控自己。

一片寂静,大家都在等着这女子沉淀自己。终于她完成了这个漫长的“落座”过程。她终于抬起头,环视大家,不好意思地笑了。

“对不起,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简柔,是罗总经理的助理。大家可以叫我Rose。”简柔说话必然带着微笑的姿态,嘴角边两个小小的酒窝给她平添了几许娇慵。

“啊——”大家心里这才释然,雷厉风行的年轻总经理必然带着漂亮的女秘书。大家心照不宣地露出会心的微笑。

“简柔,以后你要很忙,没问题吧。”罗秀青询问地看着她。
“我做好准备了。”简柔并不回避罗秀青的目光,简短地回答。
“那好,散会,大家开始工作。”罗秀青站起身。

罗秀青走出去,会议室里热闹起来,大家开始交头接耳释放着心理的感受和疑问。不少机灵的人赶紧跑到李同天的身边恭喜他,同时表示会一如既往为他效力。李同天点着头,笑着,不知道是还没有从刚才的激动里醒过来,还是在感慨着人情的冷暖。

显然简柔有些意外,她精心准备的文件暂时派不上用场了。但是她并不介意,她对自己很有自信,她一定可以得到公司的认可,包括那不可一世的老总。
大隐隐于此,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楼主| 发表于 2008-8-22 14:17 | 显示全部楼层


桂花糖藕
蟹黄高汤南瓜条
生劂黄鳝
淮山枸杞猪脚汤
鲍汁三鲜炒饭

小菊是英国长大的孩子,但是却会做一手好中国菜。因为父母早年周济过一位落难的广东大厨,大厨自愿留在她家做了家庭厨师。小菊的味觉十分灵敏,每逢大厨做了新花色,必然给她第一个试吃,小菊就凭空猜想配料和调味。虽然是大家闺秀,积年累月,小菊竟这样学会了一身做菜的本事。

今天走路走到死掉才和杏儿在市场上买齐了这些材料。 后院有口深井,井水甘美无比,小菊乐得放弃有些咸涩的自来水。秀青怎么还不回来呢,老座钟已经在敲第七个整点,一弯新月已经升起,晚饭花在窗外已经开始三三两两开放了。

汽车的喇叭声,大门开启的声音,啊,是秀青回来了。小菊点起烛台上玉色的长烛,推开玻璃门,被正好走上最后一阶台阶的罗秀青一下抱了起来。

“好香啊,饿死了。”罗秀青深深一吻印在小菊的额上。“看看,刚才在路上买的,怪好玩的,看你喜欢吗。”

罗秀青变戏法一样拿出几样小东西。有印度的小盒子,锡兰的叶贝,西玛拉雅的珊瑚串和彩石手串。

“骗人骗人,这里哪有这么好的东西啊。你从哪里偷来的吧。”小菊笑得合不拢嘴巴,不忘记挤兑着罗秀青。

“哈哈,”罗秀青拿起汤匙喝一口汤,指指门口“还真不是我偷的,是他偷的。”

小菊这才转头看向门口,一个晒得脸如赤铜的男人吸掉最后一口烟,把烟蒂在玄关窗台上的烟灰缸里按灭。

“哥哥!”小菊确实惊讶,他这个爱好探险的哥哥已经2年没回家了。

家明摊开两手,接受了妹妹热烈的拥抱,颈子里凉凉的,这个傻丫头又哭了。家明拉下小菊抱着自己脖子的双手,咧开嘴笑了。小菊也破涕为笑,仍然紧紧拥抱着混合着烟草,汗水,皮革,阳光味道的哥哥。哥哥来了,这里更象家了。

晚饭吃得很尽兴,家明和秀青干掉了2瓶伏特加,小菊又去厨房煮了一大锅罗宋汤,烘了红酒心的起司蛋糕。家明基本上看上去象个潜水员,因为他不用换气就比别人多吃了三五块蛋糕。

“哥,西藏怎么有那么多的珊瑚,是真的吗。”
“从前,西藏其实是大海,后来地壳变动才使高山隆起,珊瑚啊,贝壳啊却不会就此消失。”
“哥,你晒得怎么那么黑。”小菊心疼地摸着哥哥晒得脱皮的面颊和嘴唇。
“没事,皮粗肉厚的。大家都说我长得象康巴人,康巴汉子可是最有女人缘了,你哥厉害吧。”家明摸着下巴和两腮的胡子茬,打着哈哈。
“臭美吧你,怎么没见你领女孩子回家过?”小菊毫不留情地打击着哥哥。
“不和你一般见识,小丫头片子,”家明笑呵呵的并不生气“秀青,好好管管你老婆。”
“家明,到我公司上班吧,”罗秀青没有看小菊,但是他深深知道小菊多么希望哥哥能留下。
“我?”家明有点疑惑“我能干什么啊?”
“正合适你,公司新买了3条3000吨级的船,想开发东南亚市场,有兴趣吗?”
“考虑一下。你不会要求我按点上班吧。”
“你做市场开发,不看出勤,看业绩,这个职位压力可不小啊。”
“别用激将法,我考虑一下,明天答复你。喝酒。”
“好,喝酒!”罗秀青举起酒杯。

夜深了,家明的房间里已经传来鼾声。

“秀青,谢谢你。”小菊从背后搂住罗秀青的脖子,把脸儿挨着他微卷的头发。
“傻丫头,不全是为了你。公司里面我也确实需要个信得过的人,家明来的正是时候。”罗秀青拍拍小菊的脸。
“秀青,你说我出去工作好不好?”
“什么工作啊。”
“我想干老本行,教书,你说好不好。”
“恩。。。。。。主意倒是不错,省得你在家闷得慌。不过不要太辛苦,想好了去哪个学校吗?”
“今天,爸爸的老朋友女二中的校长来了,他说看到报纸上的消息,名字对得上,照片也象我。路过就进来看看。他说学校正缺教英文的老师,问我有没有想法。我说要回头和你商量才回复他。”
“哦,是陆伯伯啊,老婆大人想做的事,我当然支持了。不过得说好了,不许太辛苦的。”
“秀青,你同意啦?太好了。”小菊给了罗秀青猝不及防的一吻。
罗秀青捏捏小菊的鼻子,这个女孩子身上仿佛有种最不可思议的吸引力,自己从第一眼看到她就觉得这是自己一辈子相守的对象,大概这就是好莱坞电影里反复强调的Magic——魔力吧。
“秀青,你有白头发了。“小菊捡出一根白色的头发。
“不怕,有白头发正好和你白头偕老。”
“恩,那我将来变成老太太你也这样疼我?”小菊忽然对将来有点担心。
“那时候我就是老头了,也走不动爬不动,当然要赖着你,要你照顾我。”
“秀青,你得让着我,让我先死。”
“咳,小孩子乱说话,”罗秀青抓过小菊的手在桌子上拍了三下“不许说什么死啊活的,我们永远都在一起。”
小菊不再言语,大概这就是幸福吧,可以和一个人谈到“永远”这个词。



罗秀青在到天津的第3天就上了第2次报纸,而且这次跃居了头条。

“励成洋行货仓失窃,值更工人神秘死亡”这两行黑体字使得今天报纸销路格外的好。

当罗秀青和老吴到达仓库时,现场虽然被警察封锁住了,可是还密密匝匝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眉飞色舞地议论着。

警察不得不抡起枪杆威吓着才让围观的人闪出一条通道让罗秀青他们通过。

“唉,老四,你看,那就是这个公司的老板。”
“诶,还真是,和报纸上一模一样。”

这个仓库里面存放的东西是从印尼进口的布料,虽然数量不多,一夜之间不翼而飞也真是咄咄怪事。仓库门口的椅子上正襟危坐着一个40多岁的男人,表情非常严肃。他,就是报案人耿六。

“长官,我还得再说一遍?”看上去耿六已经厌倦了重复早上被惊吓的过程。
“让你说就得说,罗嗦个嘛。”探长张志的眼睛不大,可是瞪眼的时候你会觉得他的眼睛大得不得了。
“您别着急,我说不就得了嘛。”耿六咽咽唾沫。

“昨天晚上,我去老兄弟家打麻将,这一宿可是背到家了。打到天亮才胡一把,您别看就胡这一把,那可是大牌。。。。。。”
“耿六!”张志一声大喝,吓得耿六一哆嗦赶快住了口。
“您别着急,我这不说呢嘛。也就早晨四五点钟吧,我往家走,看见地上有捆布,我就想啊,这人走运了,摔个个头都捡个金元宝。”耿六指指地上的布匹,正是这批货物中的花色。
“我抱着布往前走,心想呢,保不齐一会还能再捡一捆。走没两步,我还真就摔了一交。脚底下软不拉叽的,我一看,我的妈呀,是个死人。哎哟,把我吓的,当时就坐就地了。”
“行了行了。”张志忍住笑,“你当时怎么确定那是个死人?”
“还用确定吗?俩大白眼珠子瞪着,活人能那样?”
“你问谁呢,好好回答问题。”
“是是,长官,您别生气啊,您那眼珠子瞪得也够吓人的。”

罗秀青大概听明白了,拉着张志走出仓库,“张探长,能去看看尸体吗。”
“行,不过得有点精神准备。”张志示意罗秀青跟着他。
“秀青!”
罗秀青回头,看到被警察拦住的家明。
“张探长,他是公司同事,让他进来吧。”
张志对回头询问地望着他的警察摆摆手。
“秀青,没事吧。”家明大概是一路跑来的,气喘吁吁的。
“死了个工人,新进的布匹也失踪了。现在去看尸体。”
“我和你们一起去。”

尸体挺在屋后的树阴下,用芦席卷着。人死了好象变得格外的长,一双脚露在外面。大概因为树阴浓密遮蔽了阳光,罗秀青打了个寒噤。

“张探长”法医看到张志起身立正。
“这是励成洋行的罗总经理,打开看看。”张志指指芦席。

不同于耿六的描述,尸体已经被合上了眼睛,然而并闭不实在,缝隙里充血的眼白仿佛仍然冷漠地看着这个世界。罗秀青的胃筋挛了一下,额头渗出冷汗,他自己也没想到看到死尸的感觉不是恐怖而是恶心。

“老吴,他家里还有什么人。”罗秀青把视线从尸体上移开,转向老吴。
“还有一大家子人呢,他媳妇哭得已经背过气去好几次了。”
“抚恤金尽快送过去,丧葬费也由公司出吧。公司会全力协助警方尽快破案。”
老吴喏喏应着。
“等一下,”罗秀青叫住老吴,“他的孩子多大了。”
“他有2个小子,大的已经17了。他倒是肯花本钱让这小子念书,已经初中毕业正找事由呢。”
“好,领他到文书处试工,如果能干就留下。”
“诶,我这就去通知他们去。罗总您真是大好人呐。。。。。。”
罗秀青对老吴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罗秀青回过头,看到家明和张志蹲在地上正和法医查看着什么。罗秀青擦擦额头上的冷汗,走过去加入他们。
“查到线索吗。”
“有点奇怪,好象不是普通的盗窃杀人。”法医用戴了手套的手检查着尸体的骨骼,“没有搏斗的痕迹,表面看也没有伤口。”
“您的意思是?”罗秀青有点不明白。
“还需要近一步检查尸体。不过从他的眼睛看,死者生前非常痛苦或者是恐惧。”法医翻开死者的眼皮,眼白上充满了血丝。
“您看看他的手,”家明突然插嘴。
法医掰开死者的手,粗大的掌心里有几根黑褐色的纤维状东西。张志低头看了看,示意法医把证物收集起来。

“罗先生,你们先回去吧。进一步的尸体检验得回到局里在能进行。贵公司的失窃我们也保证一查到底。如果有什么情况或者需要您配合的,我们再和您联系。”张志看到搜集证据的警员基本完成了任务,准备收队了。

罗秀青坐在车上,心情忽然变得非常压抑,他有种预感,这一切,仅仅是个开始。他摇摇头,想把这个想法从脑子里驱逐出去。
“秀青,我现在接受你的任命不晚吧。”家明突然说话。
“不走了?”
“是啊,没钱了,先打份工挣钱然后继续流浪。”家明狠狠吸一口烟,吐出一个圆圆的烟圈。
罗秀青清楚家明留下的原因,他不放心自己,更不放心小菊。这个流浪汉般的外表掩盖下的,是世界上最热烈的心。


六.

晚饭后,罗秀青开始看当天的报纸,可怎么都看不进去,脑子里总是芦席外面伸出的那双脚。再过十天就是公司成立30周年的纪念了,在这个当口出了这个事情,实在让人堵心。

“秀青,猜我今天看见谁了。”小菊进来了。罗秀青赶忙把报纸放到茶几下面。
“去学校了?看见谁了,来跟我说说。”罗秀青接过小菊手里的茶杯。
“你猜不着的,记得上学时我们班的陈凤熹吗。”
“陈凤熹?就是那个皮肤黑黑的,塌鼻子大板牙的南洋妹?”
“去,说得那么难听,我倒没觉得她难看。而且她现在好象变了个人,漂亮得不得了。秀青,你在想什么呢?”
“听你说话呢,好了,你现在还有好姐妹陪你了。和学校谈好了?什么时候上班?”
“明天就可以去,每个星期4个课时,陆叔叔让我慢慢适应。”
“别累着自己,全当消遣吧。小菊,十天以后是公司的周年纪念,和我去参加公司的舞会。”
“舞会啊,”小菊有些迟疑,天生腼腆的她实在不喜欢去应酬,可是为了秀青,又有什么是不可以的呢,“我明天去做衣服。”
罗秀青捏捏小菊的脸,“去睡吧,我和家明还有点事要商量。”
“哥哥同意去上班了?”
“对,他不走了。放心吧。去睡吧,乖。”

回到房间,小菊望着梳妆台镜子里的自己,皮肤不够白,鼻子不够挺,眼睛不够大,身材更是。。。。。。小菊不喜欢别人从上到下打量的目光,舞会那种红男绿女聚集的地方正是她最怕的。

躺在床上,小菊不由得想起白天看到凤熹的情景。

秀青说得没错,凤熹曾经是学校里被人嘲笑的丑小鸭。如今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如果不是凤熹主动叫她,她是绝对认不出那就是凤熹的。高高的个子,纤细的腰身,丰满的胸部,皮肤虽然仍是巧克力色,但是五官明亮了许多,而且齿如编贝。

如果一觉醒来自己也能发生彻底的改变就好了,小菊打了个哈欠,沉沉睡去。

罗秀青睡不着,他觉得心里很不安,他忘不了这个感觉,当年父母发生意外的晚上,他在祖父母家里也是这样的坐立不安。他真的很怕,他明白自己怕的不是公司里有事,他很怕灾难会降临到小菊的身上。

家明同样睡不着,坐在起士林旁边附设的酒吧里,眼前已经堆了十几支空啤酒瓶。霓虹灯闪烁着,马路上的道钉反射红红绿绿的光线,给这夜晚平添了几许妖艳。

“我要四块奶油稻草,带走。”一个轻柔的女声。
有着好听声音的女孩子未必美丽,这是家明的经验之谈,他下意识回头去看。正好碰到女孩子不经意的目光,女孩子笑了,嘴边两个小小的酒窝。酒吧里的空气不知怎的总是犹如隔了一层雾,家明并没有看清楚女孩子的长相。再看,人已经不见了。

“发什么呆呢?”一只手拍在家明肩膀上。
“张探长。”看清楚来人正是张志。
“两杯深水炸弹。”家明吊着卷烟向酒保咕噜着。“张探长,今天辛苦你了。”
“还没什么进一步的线索,”张志就着家明划的火柴点了一只烟。“仓库那已经派人蹲守了。”
“我是个闲人,要是有什么我能做的,尽管说。没别的就是胆子大。”
“那个罗总是你的。。。。。。”
“他是我妹夫,我不希望我妹妹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干杯。”张志端起酒杯。“等一下也许有消息。

正说话间,店门上方的小铃玎玲做响,一个脑袋从门缝探了进来。张志向他一挥手,那人泥鳅一样悄没声息地滑了进来。
“张爷,我刚得到信儿,就赶快来了。”那人油头滑脑地赔着笑。
“少来这套,要是给线人费,你准第一个到。鬼市那边盯上了吗。”
“这还用您说,”这人接住张志扔过来的烟卷夹在耳朵上。“早就盯上了,要是有人卖那批货,我马上就能知道。”
“盯紧着点,你小子可别给我耍滑头,走吧。”
“哎,你这说哪去了,我泥鳅是那种人吗,跟您那么久了,什么时候给您耽误过事。”
“行了,赶紧干事去。”张志从口袋里拿出几张钞票塞给泥鳅。泥鳅笑得跟开花馒头似的,接了钱,哧溜一下蹿出门口不见了。看来他是比真泥鳅滑多了。

“什么是鬼市?”家明问。
“哦,天津卫有块地方,凌晨开市,鸡叫头遍就散了。据说都是卖些来路不明的货物。因为是见不得光亮,所以就叫鬼市。”
“恩,”家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大隐隐于此,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楼主| 发表于 2008-8-22 14:18 | 显示全部楼层
七.

十天一晃就过去了,偷东西的贼连同货物仿佛随空气蒸发了。

今天是公司周年舞会,因为哈沃德爵士的面子,不少政要也大架光临了。

小菊不记得自己跟多少人握过手,反正是谁的名字都没记住。此刻,她把自己关在洗手间的隔断里稍作休息。

洗手间的门开了,衣裙悉簌,有人进来了。
“看到霍家二少爷了吗,他请我跳了2支舞呢。”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亏得你,看他那秃头都让人恶心。”另一个女孩子很不以为然。
“长相也不能当饭吃,帅有用吗。”
“有钱的不一定就恶心啊,我看励成洋行的这个新总经理就不错,年轻有为。”
“哦,你这个小妮子是看上人家了,人家早有太太了。”
“看他太太那副小家子气的样子,早晚得被休了。”
“我看罗太太挺好的,又文雅又大方,美丽和漂亮是两回事哦。”这是个新的声音。
“我说简小姐,你没必要在这里都拍马屁吧,唉,不说了,妮娜,我们走。”

小菊听着,眼泪已经快掉下来了。自从和秀青走在一起,她总是成了被比较的对象,虽然知道秀青对自己是真心的,但是心里不免有了疙瘩。秀青能不能爱自己一辈子呢,小菊真的不敢想了。也不能再想了,自己已经在这里坐了许久了,再不出去,秀青要担心了。

大厅里灯光格外的雪亮,硕大的吊灯上每一个铅玻璃的坠子都反射着耀目的光芒。秀青在哪里呢,小菊张望着。
“小菊,你去哪了,我找你半天了。“是秀青。
“我去洗手了,刚才有点累。这位是。。。。。。”小菊看到秀青身边站着一个高挑的女郎。
“这是简小姐,哈沃德先生的钦差大臣。”秀青半开玩笑地说着。
“罗太太,您好。”简柔伸出右手,轻轻握住小菊的小手。
“简小姐您好。”小菊听得出这就是刚才为自己辩解的那个女声,不由得感激地看了简柔两眼。
“罗太太,我们去吃点东西吧,他们这些男人一说起话来就长篇大论的也不怕人烦。”简柔看得出小菊的疲惫。
“好啊,我正想歇歇。”
“那我们走吧,罗总,我把你太太借走了哦。”简柔调皮地向罗秀青眨眨眼睛,也不等他回答牵了小菊的手走开了。

刚走了没几步,小菊就看到哥哥从门口进来。正装反而更加强调了家明强健的体魄,他居然还特意刮了胡子。
“哥。”小菊看着哥哥乐得眉花眼笑。
“小菊,我把时间给忘了。”家明看上去有点狼狈。
简柔好奇地看着这兄妹俩,也跟着笑了。
“这位小姐是,”家明觉得简柔很眼熟可是一时想不起来。
“我们没见过,”简柔的神情分明在说这样的套辞实在太老套了。
“啊,”家明一拍脑门,“想起来了,起士林,奶油稻草。”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起士林的奶油稻草。”这次轮到简柔惊诧了。
“我会算啊,”家明摸着下巴笑的好傻。

简柔正待答话,突然整个大厅漆黑一片。女人们的尖叫声,桌椅的碰撞声,杯子落地粉碎的声音。小菊惊呆了,只觉得一双大手把自己拉到旁边,小菊知道是哥哥。突然一道火光闪过,有人发出短促的惨叫声,小菊把头埋到哥哥的怀里。窗外,两个巨大的黑影掠过,犹如飞临人间的怪鸟,无声无息划过夜空,悄然远去。

“大家都待在原地,不要慌。”罗秀青大声喊着。大家这才镇定下来,大厅里一片死静。手电筒的光束在这黑暗里格外的刺眼。

又过了一会,电灯复明,大家一时适应不了突如其来的光明而皱起眉头。
“啊!”有人尖叫。
一个身着武官制服的男人倒在血泊中,胸口正中叉着一把刀。几个穿同样衣服的男人立即聚拢过来,给他检查着,几分钟以后,一个男人站起来走到蓄着小胡子的中年绅士身边耳语着。

罗秀青认得那绅士正是日本领事,死者是他的一名随从。罗秀青急忙走过去,领事和他简短说了几句随即离去。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在中日关系如此紧张的现在,在公司的舞会上发生行刺事件,而且目标显然是日本领事。罗秀青和家明对视着,这次麻烦更大了。

八.

怪鸟杀人的事件在第二天就传遍了整个城市,而且越传越邪乎,鸟的体积越来越大,颜色也变得光怪陆离。励成洋行里更是人心慌慌,半个月不到死了两个人,新来的总经理是煞星这个传闻已经悄悄在人群里蔓延开了。

当罗秀青走进办公大楼时,感受到员工闪烁的目光,仿佛面对的是个瘟神。只有一个清瘦的男孩子起身向他鞠躬。罗秀青认得,他是值更人的儿子天贵。未满18岁的天贵从父亲神秘死亡开始,就明白自己要承担起养家糊口的责任,笑容从他的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凝重让他一下子成了个大人。

一上楼,罗秀青就看到急得直跺脚的简柔。
“Rose,找我?”
“罗总,日本人在您办公室等您,早上8点就到了。”
“哦,知道了。你去忙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罗秀青打定主意,推开办公室的门。
简柔张口想再说什么,想了想还是没说出来,转身匆匆走了。

领事很激动,一长串一长串的字符从小胡子下面的嘴巴里喷射出来。翻译除了忠实翻译着领事的话,也试图翻译出那种愤怒。罗秀青认识那个翻译,他姓米崇,长得白白胖胖的,带副无边眼睛,动作迟缓,本身看上去就是个米虫子变的妖精。

虽然愤怒,语气仍然是暧昧的,罗秀青十分不喜欢这种兜着圈子说话的方式。他听了半天才弄明白,日本人的中心意思就是要他交出凶手,不然后果严重云云。自从皇姑屯事件发生后,日本人对中国的野心已经是昭然若揭。罗秀青当然明白事态的严重性,如果不能处理好势必给日本人以口实,后果难以推测。

罗秀青耐心等待着米虫子翻译完领事的愤怒,按铃叫秘书给他们换上最好的明前茶。

“米崇先生,麻烦您翻译一下。”
米虫子渴得厉害,喝了一大口茶。
“弊公司对于日前发生的事件和领事先生一样震惊,一样悲痛。我们正在全力配合警方和军方侦破此案。”
米虫子小声向领事翻译着,不断点头肯定着自己的语气。领事抿着嘴昂着头,面无表情。
“我觉得,这很可能是有人故意和弊公司过不去,误伤了贵国武官。”
“罗先生,您有证据吗?”领事问
“目前还没有证据,但是请您相信,这个刺客绝对和弊公司无关。如果这人是弊公司的员工,相必他不会傻到把嫌疑直接引到自己身边吧。”罗秀青话锋一转。
“罗先生不会也用外界的鬼怪之说来搪塞我们吧。”
“领事先生,您不会相信神鬼之类的说法吧,很多事看来古怪,可是最后查出来还是人在作怪。”
“罗先生,您倒是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啊。”
“不,领事先生,我只是在客观分析当时的情况。我同样希望事情早日真相大白,心情比您还要急切,毕竟这事关系到公司的声誉。”
“罗先生,以我的理解,中国人说的‘早日’也可以理解为遥遥无期。”
“哈沃德爵士和我通过电话了,英国政府对这件事也非常关注。他正在考虑尽快返回天津。”罗秀青站起身,顿一顿继续说道,“领事先生,我现在才是真正的如坐针毡啊。”
“哦——,是这样吗。”日本领事若有所思,

罗秀青明白日本人并不希望把英国人也卷进来,日本人也不得不考虑其中千丝万缕的厉害关系。

“那么罗先生,我们先告辞了。请向哈沃德爵士转告,我们相信贵公司会尽快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

罗秀青送客回来,张志已经在办公室里等他了。他来告诉罗秀青消息是,日本人已经对警察局施加压力,要求十天内必须交出凶手。他们都明白现在的日本人已经象甲鱼一样咬住了他们,不会轻易松口的。

忙到中午,罗秀青才有喘口气的时间,赶紧给家了拨了个电话。小菊经过昨晚的惊吓高烧不退,整晚说着胡话。“罗经理您好,林老师已经退烧了,她睡着了。”接电话的是个陌生的女孩子,自称是小菊的学生。
“谢谢,林家明在吗,我找他说话。”
“您稍等,林叔叔去送医生了。”
过了一分钟,家明接起了电话,“诶,秀青,小菊已经退烧了,医生给她打了针,睡着了。”
“辛苦你了家明。刚才是谁接电话。”
“哦,小菊的学生,她爸爸你认识,老吴的女儿吴霞。她代表学生来看老师。秀青,公司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还没什么头绪,我下班就回去,先挂了。”

突然,窗外传来凄厉的警报声。
大隐隐于此,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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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下午两三点钟,小菊迷迷糊糊睁开双眼。烧已经退了,可是身上软绵绵的没有力气。身边有人在小声说着话,是陈凤熹和吴霞。

“小菊,你可吓死我们了。”凤熹帮小菊把枕头垫垫高让她半坐起身。
“我太不中用了,还你们担心。吴霞,你也来了。”
“林老师,同学们都很关心您,让我做代表来看您。您可得快点好,我们都喜欢上您的课呢。”
小菊勉力笑着,可是就是打不起精神来。
“小菊,我度假回来就听说你生病了,赶紧过来看你。”
小菊才注意到凤熹是拎着行李直接赶过来的,不由得心里热乎乎的。
“看你这身体素质,等好了些了我带去我常去的大夫那里,给你开几副药好好调理一下吧。”凤熹拍拍小菊的手背,“而且这药还有你想不到的妙处。”
小菊询问地看着凤熹。
“去了就知道啦。你看我现在是不是和从前不同?认识了这大夫我才知道,女人的体质和容貌是可以改变的。”
凤熹神秘地冲小菊眨眨眼睛。
“凤熹,我没有事情了,现在就带我去啊。”
“那怎么行,你看你的脸色。”
“你不是说那药可以让我变健康吗。”
“是这么说,不过也不急在这一时嘛。”
“我要去啊。”小菊紧紧抓着凤熹的手。
“小菊,你别着急,一会又发烧了。我去找家明哥。”凤熹安慰着小菊。“家明哥,家明哥?”
没有人回答。
“我哥一定有事出去了。你和吴霞陪我就可以了。”
“唉,这可怪我多嘴了。”凤熹懊悔着,“等你好了告诉你也不迟的,你家秀青会怪我的。”
“好姐姐,带我去吧,我不告诉我哥和秀青还不行。”

凤熹扭不过小菊,又怕她一着急又发起烧来。只好把小菊捂得严严实实的上了家里的汽车。

小菊在车上又迷糊地睡着了,她仿佛又回到了舞会上,这次年女孩子们开始当面讥笑她的平凡,毫不顾忌地放声大笑。她根本无处可躲,哥哥和秀青都不知道哪里去了,只有自己一个人被女孩子们团团围住。“砰”地一声,有人倒下了,一片死寂,小菊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拨开人群去看,她忽然很怕秀青出事。躺在地上的是个女人,散乱的长发覆盖住她的脸,还好不是秀青,小菊刚刚要松口气。突然倒在地上的人慢慢动了,坐了起来,拨开长发,“林菊,你看看我是谁。”小菊倒吸一口凉气,居然是自己,可是自己已经没有了五官,整个脸一片空白。

“吱——”一个急刹车,小菊从噩梦里醒过来。司机下了车,是个小乞丐滑倒在路上,险些被车子撞到。
“小菊,你又出汗了。”凤熹摸着她的额头。
“出什么事了?”小菊看到司机拎住小乞丐的胳膊。
“大概是个故意撞车要钱的吧,”凤熹向车外看着。
“算了,这小孩子怪可怜的,给他点钱打发他走吧,不要难为他了。”小菊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小菊,别再睡了,马上就到了,一会看下车着凉就麻烦了。”凤熹把帽子给小菊戴上,把车窗摇下来一点,“司机,给他点钱让他走吧,我们还有事呢。”

车子再开动,不一会儿再次停下来。

已经傍晚了吗,小菊疑惑着,天色怎么这样暗。下车才发现是因为面前的建筑物巨大的屋檐遮蔽了阳光。

黑色的大门紧紧关闭着,黄铜的门环上是辅首衔环的椒图,旁边的石鼓上装饰着类似獬豸的小兽,台阶上的青石板因为年代久远或者经常洗刷而显得得格外光滑。

凤熹下车扣了几下门环,大门无声无息打开了。
一个白衣小僮眨巴着大眼睛冲着凤熹招呼到:“凤熹姐姐。”
凤熹点点头:“小彤,去跟你奶奶说,我带了病人来瞧病。“
小彤应了一声,蹦蹦跳跳往院子里走去。

凤熹回头和无霞搀了小菊跟着小彤往院子里走去。

大门迎面是一个大影壁,影壁上雕刻的是合和二仙的浮雕。过得影壁,每个初次到来的人都不禁在心里惊叹,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花圃,两边是各色的乔木蓊蓊郁郁。微微向上倾斜的路并没有砌台阶,两边修筑了宽约半尺的水渠,不知道引了哪里的泉水过来,一路铮铮淙淙欢笑而下。

再往上的路就是平坦的了,草坪里用鹅卵石铺了一条小路,逶迤向前。路的尽头绿树掩映下一幢中西合璧的建筑物。灰白色外墙,朱红的屋顶,房门旁两扇半圆型的大窗犹如两只大大的眼睛。不知怎的,这建筑物让人觉得是有生命蛰伏着一般。

走上门廊,小彤快走几步,推开门请小菊一行进屋。随着房门打开,大家都闻到一种淡淡的草药香气。百子柜抽屉上的小铜把手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小彤,给客人沏茶,我这就来。”一个悦耳的女声。

小彤那边早捧了两杯茶出来。茶是水嫩的绿色,小小的叶子在杯底安静地躺着。早春的苦丁,清香而不苦涩,入口爽冽而回甘在喉。

“凤熹,你想着来看我了。”想来这说话的就是屋子的主人,一个看不出年纪的女人。深紫色底子上勾勒着大朵银色梅花的旗袍,配着白皙滋润的皮肤,让人说不出的舒服。
“羽大夫,我特意带姐妹来,想您给诊治一下。”
“哦,是这位小姐吧,脉象虚浮,好象受了惊吓。”羽大夫为小菊把脉,“而且,有些思虑过度,这就身体损害就大了。不要紧的,我给你开几副药吃吃看。”
“羽大夫,我们还想。。。。。。您看能不能象当初给我调理那样,也给小菊。。。。。。”凤熹好象有些迟疑。
“凤熹啊,调理身体是可以的,相貌真的有那么重要吗?”羽大夫停止了书写处方。
“羽大夫,相貌真的可以改变?”小菊的疑问脱口而出。

“有句话,女大十八遍,你听说过吧。其实一个女人一生有三次可以改变自己体质的机会,就是初潮,生产和绝经的时候。”羽大夫看着小菊,“我家世代都是御医,宫里的妃嫔都希望自己青春永驻。皇命难违,虽然知道困难重重可是也得研究。讽刺的是,直到我这一代,家里只有我这一个女儿了,大清王朝也走到头了,可是这方子偏偏让我研究出来了。现在,女人不只三次调整自己的机会了。”
小菊惊讶得说不出话。
羽大夫停一停继续说:“这个秘密我本来没想说出去,要不是凤熹碰到意外的话。”
凤熹看着小菊询问的目光:“我回国的时候被强盗抢劫,命在旦夕的时候,被羽大夫救了。我的容貌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发生了改变。”

“凤熹,这位小姐怎么称呼。”
“她叫林菊,是我的好朋友。”
“林小姐,改变是可以的,但是也会有痛苦,每个人的反应都不相同。还有就是你要想一想,改变容貌对你是否真的那么重要。”羽大夫望着小菊恳切地说。
“奶奶,”小彤在旁边听得已经打了好几个哈欠,毕竟是小孩子。
“小彤,出去玩吧。”羽大夫很疼爱地看着小彤。
“羽大夫,我希望自己能比现在美丽。”小菊的脸红了红。
“傻孩子,外表的东西最多只能叫漂亮,美丽是内心里来的。”羽大夫笑着摇摇头,“好吧,女人总希望自己更漂亮。你们坐一会,我去给你配药。”

不一会,羽大夫拿着三个小纸包出来。

“林小姐,改变要慢慢来。所谓不破不立,痛苦是不可以避免的,你要有精神准备。还有,就是要拜托你们不要把我这里的事告诉别人。不是我不想帮助别人,现在是乱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懒怠伺候那些官儿太太。”

装药的纸包上盖了小小的篆文印章:芙蓉汤。

在回去的路上,一直默不作声的吴霞突然开口:“林老师,我觉得你其实挺好看的。”

小菊拉着吴霞软绵绵的小手,微笑着,是啊,自己会美丽的。



哈沃德爵士很光火,当他到达天津的时候,迎接他的是凄厉的火警声,而且失火的正是励成洋行的另一处仓库。该仓库是专门用来储备酒的,那可是上千桶好酒啊。

顾不上休息,哈沃德要立即开会,他要向罗秀青兴师问罪,他要吹胡子瞪眼睛,他要骂人,他要拍桌子。不过现在不用了,开会前一分钟他接了个电话,哈沃德的怒气消了。他的手还是拍了某个地方,不是桌子,而是罗秀青的肩膀,这年轻人还是满不错的,多亏了他避免了公司更大的损失。

罗秀青则是一头雾水,本来准备好被臭骂一顿的,莫名其妙的夸奖从何而来呢。

“家明,损失怎么样?”罗秀青想知道答案,拦住刚进门的家明。难不成哈沃德受刺激过度了。
“损失?损失等于零啊。”家明一头一脸的汗,正在拿解开的衣襟当扇子扇。
“怎么讲?”
“你得请客,请人家简柔。”
“别卖关子了,快点说。”
“简柔心细,她看到接连出事情,就想着把贵重货物连夜都调换了新仓库,要不就这一把火还不知道得闹多大乱子。”
“啊。”罗秀青如梦初醒。
“其实我还怕罗总生气呢。”不知道什么时候简柔已经走到他们身后。“我没经您同意自作主张了。”
“简柔,别多想,秀青不会生气的。”
“是啊,家明说得对。”罗秀青确实这样想,小菊昏倒已经让他方寸全乱,而且简柔根本没机会和他请示。就算请示,估计当时自己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还有件事,”简柔嗫嚅着,她能感觉到这位总经理不那么买日本人的帐,“您别生气,因为时间仓促,我只能把货物转移到日本人在东局子新建的仓库。”

“权宜之计,等有了合适的地方就转移出来吧。”罗秀青怎么可能去责备简柔,一个女孩子能这样决断很难得。

简柔这才松了一口气,开心地笑了。

“简柔,下班了。我请你吃饭,我们去起士林吃西餐。”家明建议到。
“不吃西餐,你请我吃周家食堂(注)的炖排骨吧。”简柔鼓起嘴巴。
“别替我省钱。”
“不会的,我还要吃番茄虾球。。。。。。”

罗秀青看着他们俩一路说着笑着,心情也不由得轻快了很多。说到排骨,自己也真的饿了呢,赶紧回家,小菊也该觉得饿了吧。

罗秀青正思忖着,冷不防被人撞个正着,自己没事,来人却一屁股坐在地上。撞到罗秀青的是老吴,他赶忙爬起来,给罗秀青掸衣服。

“老吴,我没事,别掸了。你什么事啊那么着急。”
“罗总,我没什么,没什么。一时想事情入了神,就把您撞了。”老吴一个劲赔不是。“您要没事,我先走了。”
不等罗秀青答言,老吴一瘸一拐地跑掉了。

看着老吴的背影,罗秀青觉得有点不对劲,他的神情好象很慌张。转过一个弯子,李同天气喘吁吁地爬上楼来,见到罗秀青,竟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点头。

“老李,什么事那么急?找我?”罗秀青有点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今天怎么谁都那么古怪啊。
“没。。。。。。没事,罗总,我太太,”李同天上气不接下气,“我太太让我。。。。。。有空爬楼梯。。。。。。减肥。罗总,再。。。。。。再见。”

这些天发生了好多事,然而并没有改变人们生活的节奏,生活大抵就是这样的吧。

(注,周家食堂实际上1947年才开业的。实在本人写着写着就饿得不行了,自己想吃排骨,就把这家饭馆写上去了,一时想不出其他在那个时代更美味的馆子了,大家凑合看吧)


十一

月明星稀,春天的夜空难得有这样清澈透明。

这样好的天气给了家明借口可以在饭后邀简柔散步。家明觉得老天比较给面子,自己也非常会把握机会。自己好象有些喜欢简柔,家明检讨着,而自己确定喜欢她吗,自己承担得起爱一个人的责任吗。

“想什么呢?散步还是丈量马路?”简柔揶揄着家明,自己忍不住先笑出来。
“这样好的月亮,人会有点神志不清嘛,忘记说话了。”
“给我讲讲你历险的故事吧,听罗总说你可是个传奇人物呢。”
“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事。我就是喜欢在路上的感觉。在一个地方不能待太长的时间,否则就浑身不自在。”
“那么爱上你的人岂不是很可怜?女孩子总希望安定的。”
“谁爱我啊,没人那么傻。”
两个人忽然都安静下来,令人尴尬的沉默,所有的话题好象都化作乌有了。

“我给你折枝花回家插瓶吧。”路旁的树花开得如火如荼,家明问简柔。
“你认得这是什么花吗?”简柔抬头打量着满树累累的花,一阵风吹过来,花瓣如雨飘落。
“海棠啊,还考我?”家明想找枝漂亮的折下来。
“笨,这是樱花,哪里是海棠?”
“樱花?”
“是啊,樱花比海棠柔媚些,也脆弱些。樱花好象不可以插瓶的吧,离了根,花也待不常。”
“看不出,你对花这样有研究。”
“你猜不出我为什么会这样了解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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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
“因为小时候老师讲过一个故事,说华盛顿砍过一棵樱花树,我就到处找啊找,想看看樱花树什么样。”
“你不是也想砍树吧?”家明故意做出怕怕的样子。
“嘿嘿,”简柔并不回答,原来她笑起来也可以有男孩子样的调皮。

不知不觉,两个人已经走到海河边,空气里有河水微腥的气味,河上的风已经变得柔和了,在这春天的夜晚拨动着人的心扉。

“家明。”简柔有些惊讶的声音,“我们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家明才发现他们已经走到失火的仓库附近了。

整座二层建筑已经变成了焦黑色,窗户处依稀能辨认出火焰窜出的方向。空气里仍然弥漫着焦糊的味道。

“进去看看。”家明不知是跟自己说还是跟简柔说。

简柔迟疑一下,跟着家明走进了院子。因为失火的原因,已经断电了,路灯昏黄光线根本照不到院子的深处。简柔拉拉家明的袖子,家明回头,简柔递给他一个小巧的手电筒。离得那么近,简柔身上有种若隐若现的幽香,家明在心里给了自己一拳:不许胡思乱想。

忽然,一道光柱从后院照过来,看来还有别人对这个废墟有兴趣。家明示意简柔不要出声,两个人在黑暗里静静等着那人过来。简柔的呼吸就在耳边,弄得家明脖子痒痒的。简柔下意识地挽住家明的胳膊,家明觉得自己从脸红到了脖子,幸亏天黑没人看到。

突然,一道手电筒的强光直照过来,家明一时睁不开眼睛,一拳向对方挥出。
“喂,是我啊。”来人抓住家明的胳膊。
“谁?”强光刺激后的眼睛一时无法适应,家明看不清楚他的脸。
“张探长。。。。。。”简柔小声叫了出来。
“你鬼鬼祟祟跑这来干什么。差点被我打到。”家明活动着被张志抓到的手腕。
“老兄,亏得我不象你这么冲动,枪可不长眼睛。还说我鬼鬼祟祟,我可是警察,倒是该我问你为什么来这。”张志又好气又好笑。
“查看公司失火现场啊,正当理由。”
张志看着简柔,又看看家明,如梦初醒般哦了一声。
“阴阳怪气的,你干什么来了?”家明觉得自己的脸又要变成番茄模样,赶忙转移话题。
“喏,”张志伸出手,一只银色打火机,“这是我最珍贵的纪念品,刚才到处都找不到了。我想大概是掉在这里了,就过来找一下,还真找到了。”

家明和简柔下意识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两个人眼里都有疑问。

“我走了,你们呢?“张志爱惜地擦拭着打火机。
“我们,”家明感觉到简柔的手心已经渗出了汗,“我们也走,明天白天再说吧。”
两束手电的光,在黑暗中辟出道路。家明忽然觉得脚下软软的,好象踩到什么,手电照到脚下,好象是一团烧焦的尸体。惊讶之下,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

“不是人,”张志研究着,蹲下去看。
“好象是猫?”家明疑惑着,也俯下身查看着。

突然,钝物敲击的声音,简柔应声倒下,甚至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

十二

简柔再次睁开眼睛时,已经是白天了。一颗头发蓬乱的头枕在身边,满腮的胡子茬和深深的黑眼圈,想来家明是累坏了。简柔觉得自己鼻子酸酸的,很想哭,她仰起头,让那咸咸热热的液体倒流回去。

护士推开房门,跟在后面的是罗秀青夫妇和张志。简柔想讲话,可是翕动着嘴唇竟然发不出声音。

小菊又惊喜又难过,眼泪唰地掉了下来,短短几天,她觉得和简柔亲近了许多。家明被人声惊醒,看到简柔已经醒来,咧着嘴巴笑了开来。

“哥哥,你回家洗个澡睡一会吧,简柔已经醒了,你可以放心了,白天我和秀青会在这里的。”小菊看着熬了两天的哥哥实在心疼。
简柔说不出话,眼睛里有亮晶晶的东西在闪烁。
“那我洗个澡就回来,你不许再睡过去了,听到吗?”家明对简柔嘱咐着。
简柔眨了两下眼睛,那神情也在催促家明快回家休息。家明这才恋恋不舍地走了。

医生为简柔检查了状况后,宣布她已经脱离危险,但是需要继续观察。

“简小姐,有两个简单的问题,我来问,你只要回答是或者不是。”张志获得医生许可进行简单询问。
简柔为难地看着他,示意自己暂时无力讲话。
“那好,你眨一下眼代表是,两下代表不是。”张志想了想。
简柔眨一下眼睛,她同意了。
“那天你看到袭击你的人吗?”
简柔慢慢地清晰地眨眼两次。
“你看到袭击你的是什么东西吗?”
还是眨眼两次。简柔抱歉地看着张志,看来她并不比他知道更多。
“好吧,简小姐,你好好休息,等你恢复了,我们再谈。”张志起身告辞。

张志十分恼火,居然有人就在他眼前被暗算他却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线索,难道自己真的已经迟钝到这个程度了吗?又或许,真的象传言里说的,做案的本来就是鬼?因为在火灾现场同样的没有任何人为纵火的嫌疑。还有先前神秘死亡的日本人和值更人。张志认为自己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可是这次的事情,让他也有些心里没底了。他知道自己要做的就是要从这一团丝线里找到那唯一的线头,那么一切就豁然开朗了。

今天就要清理火灾现场了,也就是说,他必须抓紧时间再进行一次细致的检查,他相信自己一定能找到一些痕迹。走出医院的大门,张志看到有人在等他。胡子拉碴的家明狠狠吸着烟,他实在太困了。

也许陷入情网的人就是这个样子吧,张志看看家明:“怎么样,还跟我去现场?”
“哪那么多话,走吧。”家明很不满意张志那副调侃的腔调。“我就不信了,谁那么大胆子敢在我们眼皮底下伤人。”
“现在老百姓都说是闹鬼了,人心惶惶。”张志若有所思。
“你相信有鬼?”
“不信。可是一天不破案就不能制止谣言的传播。”
“一定能找到线索。”家明象是在给自己鼓劲,更象是总结。

说着话,已经到了仓库。守院子的警察看到张志,老远敬着礼。
“那天的猫是在这里发现的吧。”张志指着墙边一块烧焦的痕迹,现在猫的尸体已经不见了,只有被烧焦的尸油和猫毛腻在墙上,黑黢黢的,仿佛那猫的魂也被困在这里。
“是啊,应该是在这。怎么没了,不会是哪天的错觉吧。”
“这个仓库是用来装酒的?”张志蹲下身,拨弄着地上的碎木片。
“对,都是桶装的葡萄酒。”家明环顾着四周。
“这个仓库密封很好,消防措施也非常完备,失火确实很蹊跷。”
“是啊,那天所有的工人都去搬运酒水了,短短几个小时,就烧了一片废墟。还好没伤到人,就算是万幸吧。”
“酒桶是用什么木头做的?”张志忽然冒出一句。
“橡木吧,应该是。你问这个干什么。”家明回答。
“没什么,想起来就问问。走吧,我们到最先着火的屋子去看看,也许有什么线索呢。”


十三
在小菊的坚持下,简柔出院后就住到了小菊和罗秀青的家里。罗秀青不大赞成,他不习惯把工作和生活混为一谈,对他来讲简柔是公司里的人。小菊笑罗秀青是一个要独占巢穴的寄居蟹,罗秀青知道小菊虽然柔弱但是执着起来是不会轻易妥协的。家明虽然不言语,傻瓜都看得出,他热烈欢迎简柔的进住。二比一,罗秀青同意让步。

简柔比受伤前沉静了许多,因为没有完全康复没有回公司上班。虽然是在家修养,但是每天都帮助罗秀青继续处理公司的文件工作。

家明不是很开心,虽然简柔住到了家里,但是距离非但没有拉近,反而有疏远的感觉。家明劝慰自己这不过是自己的错觉,女孩子总是要矜持点的嘛,而且医生说过头部的重创可能会给简柔带来暂时性的抑郁。况且自己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找到伤害简柔的凶手。

自从吃了羽大夫的汤药,小菊一天天健康起来,脸上也显出难得的好气色。因为承诺要保守秘密,小菊并没有告诉简柔,好在简柔身体好恢复得快,小菊心里才不那么愧疚。闲暇时候和两个人总是窃窃私语,女孩子到了一起总有说不完的悄悄话。

“小菊,原来我们俩长得好象诶,”简柔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和小菊。
“是吗?”小菊留意观察了一下,是啊,自己的眉眼和简柔竟然有七分相似,只不过简柔比小菊大了一圈而已。小菊心里明白,芙蓉汤确实起效了,自己真的在一天天美丽起来。
“我原来怎么没觉得呢?小菊,原来你属于特别耐看的小美人。”简柔点点小菊的鼻子尖。
“简柔,其实我一直都没告诉你这个秘密,你不会怪我吧。”
“傻瓜,什么秘密?我们是失散的姐妹不成?”
“其实我本来不好看的,是吃了芙蓉汤,简柔。。。。。。我本来该带你去看那个医生,也许你恢复得更快。”
“呵呵,别说傻话,你本来就是很好看的。至于药,我可是吃够了,阿弥陀佛求求你,不要和我说吃药看大夫。”简柔夸张地皱起眉头作出要呕吐的样子。
“简柔,你不生气就好,我答应保守秘密的,所以那么久都没和你说。”
“怎么可能生气呢,我身体好得很,命硬得很,再恶的鬼也不怕。”
“呸呸呸,童言无忌,简柔你不可以这样说大话的。”
简柔毫不在意地笑着,任凭小菊把她的手在桌子上打了三下。

“铃~~~”电话响了。
“我去接,是秀青。”小菊抢着接起电话。
果然是罗秀青的电话,小菊讲了几句,脸上有些失落,“秀青不回来吃饭了,简柔你来听,秀青有公司的事要和你说。”
简柔接过电话,在纸上匆匆记录着。

“小菊,我去给罗总整理几份资料,等一会再说话。”简柔挂了电话开始忙碌。
“秀青有麻烦了吗?小菊犹疑地看着简柔,“听他说话好象有些心不在焉。”
“公司是有点麻烦,因为上几次事情始终没有破案,公司的业务受到一些影响。”简柔顿了一下,“不过罗总一定能解决的,小菊你别担心了。他一会要和几个客户见面谈合作,我去给他准备报价。”
“我也帮不上他,简柔,你要帮帮秀青。”小菊恳切地看着简柔。
“你放心,我一定竭尽全力,哈沃德那边我也会尽力应付。”简柔坚定地看着小菊。

简柔毫不推脱一口应承下来,使得小菊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些。但是,好象还是不够安心,究竟为什么呢
大隐隐于此,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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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谈判不顺利,其实何止是不顺利,客户要么根本就不照面,要么就顾左右而言其他。反正就是绝口不谈合作的事。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公司所谓的“闹鬼”事件已经足以让这些连出门都要看黄历的生意人对励成洋行敬而远之了。

公司刚刚购进船只,可是没有订单跟进,每天支付的高额利息和工人工资等于日出斗金。如果不能想出解决困境的办法,罗秀青只能引咎辞职了。

有人敲门,李同天推门走了进来。

“罗总,哈沃德总裁有请。”李同天今天看起来和往常有些不同。
“好的,我马上来。”罗秀青见李同天并不离开,“你还有什么事?”
“总裁让您马上去,我等您。”李同天今天真的有点不一样,往常要是罗秀青这样说他早就先离开了。

看来,哈沃德有什么新的指示了,而且很可能不利于自己,罗秀青盘算着。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现实,如果预感到你要倒霉了,马上就有些人急不可耐地跳出来。罗秀青不再和李同天废口舌,当即起身。

“罗,来来来,这是领事先生送给我的冰酒,你来尝尝看。”哈沃德手持酒杯,向进门的罗秀青建议着,看上去他心情不错。
罗秀青接过酒杯,浅啜一口,一股沁人心脾的甘甜和芳香充溢在口腔里,“这酒真特别。”
“是啊,这是一种晚熟的葡萄酿制的。当葡萄成熟的时候,当地的气温已经降到零下,采摘到的葡萄都已经结成冰珠。”
“所以甜度这么好,而且毫不苦涩。”罗秀青不禁赞到。
“罗,你知道这酒的产地是哪里?”
“据说是在德国北部?”
“年轻人,有见识。原产确实是在德国北部,奥地利交界一带。不过那里的冰酒略带些辣味。你今天喝的这个酒是产自加拿大。罗,你能从中得到什么启示吗?”
“您的意思是,”罗秀青沉吟一下,冰酒的味道刺激着他每一条神经,“您是说,我们的业务也要学会创新?”
“不错,”哈沃德持着酒杯的手微微一抬,绕过办公桌,拿起一份文件递给罗秀青。
罗秀青拿起文件,一目十行浏览一遍,“您是说,我们也要开辟国内的航运?”
“是啊,眼下有个不错的机会,李,你来说明一下。”
一旁恭候多时的李同天满面堆笑,“罗总,我有个老朋友,在上海做棉布生意,很有搞头。他想把上海的便宜布料运到天津来卖,再把天津河北甚至东北一带的土产带回去。这一来一往船都不会跑空。而且数量很大啊。”
“可是天津本身就是轻纺工业城市,根本不缺棉布。这行得通吗?”
“您不必担心,”李同天好象早料到罗秀青有此一问,“我这个朋友棉布的价格只有天津棉布的6成,不用怕销路。”
“哦?那质量。。。。。。这生意太好做了,只怕。。。。。。”罗秀青一向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
“唉,罗,棉布的样品已经检验过了,没有问题。再说我们是以货易货,不用占压资金,我看可以试试。”哈沃德胸有成竹的样子。
看到哈沃德主意已定,不过是叫自己来知会一声,罗秀青知道再抗议也不会有效果。
“罗,我看这个事情就交给李全权负责吧。你最近精神不是太好,要注意休息。”
听到哈沃德的话,李同天把胸挺得更高些。
“好吧,总裁,不过我坚持每批货物都要先验货再入仓。”
“李,你可以走了,”哈沃德向李同天说,“我和罗有点其他事情要谈。”
听到命令,李同天知趣地退了出去。

“罗,我很欣赏你对公司负责的态度。不过这里毕竟是中国,你也要和这些中国人好好融合。”哈沃德拿起酒瓶再为罗秀青倒上一杯。
“我明白,总裁,可是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也许这里有白吃的午餐,这是中国。记住,我们是商人,赢利是我们的最终目的。”
“总裁,也许我太保守了。不过我觉得即使冒险也要冒有底限的风险。”
“罗,我们现在面临的困境本身就没有底限。我不想和你再争论了,事情决定了。你要和李同天好好沟通,毕竟我所信任的人是你,不是那些中国人。”
“总裁,您的决定我尊重,我会尽力维护公司的利益。还有,我也是中国人。”
“罗,我看你的神经是太紧张了,放两天假吧。”哈沃德不想再和罗秀青再讨论了。

晚饭时间,罗秀青一家四口默默地吃着饭。

小菊不时给罗秀青添菜,看着丈夫忧心冲冲的样子,不觉得也郁闷起来。丈夫名义上是因为被总裁关心而放假2天,但是他一点都不开心。

“秀青,明天晚上有沙俄芭蕾舞团的演出,我们大家去看吧。”家明看着报纸上的消息。
“你带小菊和简柔去吧,我想休息一下。”罗秀青勉强笑笑。
“秀青,那我在家陪你。”小菊赶忙说到。
“唉,别想那么多啦,船到桥头自然直。”家明有何尝不知道罗秀青的心情,他只希望能有些事情打打岔,能够减轻罗秀青的忧虑。
“家明,我只是觉得事情太古怪了,好象是冲我来的。我并不在意这个职位,我只希望不要再出人命,我宁可不干这个工作了。”
“别瞎联系了,既然放假就好好休息,这样决定了,明天我们去看演出。”家明心理明白罗秀青的推断没错。此刻他心里也有一些疑虑,可是需要再证实。在事实查明白之前他不想再给罗秀青任何负担。

“明天我要和小菊去复诊,你们在剧院等,我们那里集合。”简柔也不接罗秀青的话茬。
“复诊?小菊,你不舒服?”罗秀青这才从自己的思虑里清醒过来。
“没有,我是去调理身体。秀青你不用担心。”小菊突然有点结巴。
“恩,我看妹妹近来气色很好。”家明端详着小菊
“而且越来越漂亮呢,”简柔亲昵地拉着小菊的手,“好多人都说我们两个长得好象。罗总,你说是不是?”
“恩,”罗秀青心不在焉地应着,仿佛口中咀嚼的是一块石蜡。明天,明天,明天是货物靠岸的日子,不知道会不会一切顺利呢。


十五

第二天一早,罗秀青被床头的电话吵醒,货物安全抵达了。

罗秀青虽然不是很看好这个生意,还是终究松了口气。因为他的坚持,货物的检验立即进行,老吴作为验货的负责人,把胸脯擂得山响,他向罗秀青保证一定给出最真实的验货结果。

看着丈夫终于松了口气,小菊一颗紧绷的心也少少松弛了下来。不知道是否因为担心太久,小菊忽然觉得眼前发黑。自从吃了羽大夫的药,身体已经强健了许多,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忽然有种虚脱的感觉。

目送丈夫离去,小菊拨通了凤熹的电话。电话兀自响着并没有人来接,小菊这才意识到,今天并非休息天,凤熹应该到学校去上班了。

“小菊,干什么呢?”简柔走下楼来,看样子准备外出。
“我好久都没去上班了,挺想念学校的。”小菊说的是真心话。
“那就快点把身体养好,就能回去啦。”
“简柔,你要出去吗?”
“天天在家待着,都快闷死我了。我想出去走走,外面的空气一直诱惑着我啊。”简柔做出很着迷的表情,“小菊,你也出去走走。好空气是免费的保健医生。”
“我倒是真想去看大夫。”
“呵呵,看来你是没找到伴,要不我陪你去吧,让你说的我都有些好奇,哪里会有那么神奇的医术?”
“你不介意?”
“哎呀,我的好姐姐,你就别耽搁了,一会正午的日头晒黑了你可怎么是好?”简柔看上去好象真的很担心。

小菊真的太喜欢简柔了,这个精灵古怪的女孩子,要是自己能象她这样,那就太好了。

虽然没有凤熹陪同,家里司机记路的本事好,没有费力气就到了羽大夫的家。

仍然是小彤来应门,一蹦一跳地在前面引路。空气里充盈着芙蓉花的味道,甜甜的,让人身体的每个神经末端都有着莫名其妙的感动。泉水的流量加大了,想来是这些天几场好雨的结果,水渠边的青苔鲜艳了许多。一切的一切,预告着夏天的临近。

简柔一路走一路看,和小彤颇谈得来。不出十分钟,小彤已经舍不得离开这个有趣的柔姐姐。

羽大夫早已经在堂屋里等候,简柔和小菊进来的时候,她正在研究一种模样怪异的草药。

当她抬起头,看到简柔的时候楞了一楞。小菊看着那诧异的目光,心里明白她是不喜欢自己带其他不知情的人来的。不过一刹那,羽大夫已经释然,她示意小菊坐下把脉,并未再追问简柔的来历。

小彤自然是猴子屁股坐不住,拉着拽着简柔陪他出去玩。两个人唧唧呱呱说个不停。不一会,几个纸鸢一同飞上天空。

“小彤这孩子,实在是太寂寞了。”羽大夫像是对自己说,又像是对小菊感慨着。
“没关系,等上了学就好了。”小菊看着羽大夫,不知怎的,觉得她显得有些疲倦。
“林小姐,你身体恢复的不错,只是你仍然没按我说的去放开怀抱。总是思虑过多,这对你身体的恢复有很大的阻碍。”羽大夫看着小菊的眼睛。
“最近家里有些事,确实让我担心。”
“尽量去放开怀抱吧,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根据你的脉象,你第一阶段身体的调理进行还算好。治疗是这样的,如果你在一个疗程结束时觉得病情略有反复,不要太担心。只要坚持用药,就一定事半功倍。”
“羽大夫,我的容貌确实有变化,现在大家都说我和简柔有些象,我要是真有她那么美就好了。”

窗外,简柔和小彤笑做一团,小彤大概真是高兴疯了。羽大夫和小菊也被吸引得向外看去。

“相由心生,这句老话不无道理。药物终究不是唯一的办法。另外,这药虽然是有效,可是毕竟使用的时间不长,我还是有些担心。人和人体质不同,你如果有什么不舒适,一定尽快通知我。”看着小菊紧张的样子,羽大夫补充道:“也别太担心了,记着,最重要的是放开怀抱。”

说话间,简柔和小彤已经跑进堂屋。小彤手里抓着大把桑葚,吃得嘴巴黑乌乌的。

“后院的桑树那么高,你们?”羽大夫的后半句话,完全被一个带有大问号的表情所取代。
“奶奶,我没爬树。”小彤眨巴着大眼睛不打自招。
羽大夫的眼神里又是疼爱又是担心,把小彤拉了过来,“不许那么淘气,快去洗把脸。”
“哦!”没有被责备,小彤乐得跑开。
“您真疼您孙子。”简柔看着羽大夫,吐吐舌头,自己带着小彤淘气,太不好意思。
“小孩子嘛,不淘气,成了小大人还有什么快乐。”羽大夫并没有责备简柔的意思。
“羽大夫,我们告辞了。”小菊起身。
“好,记得再来复诊。”羽大夫起身送客。“简小姐,有时间来玩,小彤很喜欢你。”
“我也喜欢他,有时间我一定再来。”简柔招牌式的微笑在脸上荡漾开来。

小菊和简柔刚走到院门口,小彤从后面追了过来。

“柔姐姐,你要来陪我玩。”小彤扬着可爱的小脸儿。
“你有时间也和奶奶来看柔姐姐啊。”简柔捏捏小彤的脸蛋。
“奶奶让我给你的。”小彤手里原来还握着一个纸包,“方子包在里面。”
简柔接过纸包,拍拍小彤的头,和他说再见。
“看来羽大夫好喜欢你,”小菊说。
简柔笑了笑没有言语,把纸包凑到鼻子前闻了闻
大隐隐于此,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楼主| 发表于 2008-8-22 14:20 | 显示全部楼层
十六

晚饭过后,四人如约前往观看俄罗斯芭蕾舞演出。

直到下班,老吴等人仍在继续检验工作。只和罗秀青同了一个简短的电话,看来工作要很晚才有结果。罗秀青自己心乱如麻,但是他不想小菊失望,强打精神也加入他们。

舞台上,黑天鹅在诱惑着王子。

舞台下,罗秀青突然腹痛如绞。

“家明,我得去公司,验货我还是不放心。”罗秀青忍住疼痛,装做刚刚想起事情的样子对家明耳语,“一会你带她们回家,不用等我了。”
“你别去了,明天早上再去一样。”家明抗议着。
“不说了,我得走了,不然来不及了。”罗秀青疼得头上直冒汗,不待家明同意,离开了包厢。
“哥,秀青去哪里?”小菊吃惊地问。
“秀青去公司一下,很快回来。让他去吧,不然更不安心。”

罗秀青接过衣帽间侍应手中的帽子,从侍应脸上惊愕的表情里,他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很难看。赶快走,不能吓到小菊,死也不能在她眼前,她会无法承受的。

原来人在剧烈疼痛的时候,会产生奇妙的幻觉,罗秀青眼前的人和物体都变得扭曲了,步子变得格外的轻,好象在飘。走,一定得走得远一点,不要吓到小菊。为什么路上所有人都看我?罗秀青艰难的思索着。

罗秀青不知道的是,自己没有走出剧院多远就沉重地到在马路上。路灯好刺眼啊,可是眼睛不能闭上,不能。。。。。。
我难道是要死了吗?就象那个值更的老人一样,睁着眼睛死去。慢慢的罗秀青的眼睛好象蒙上了一层翳,一切都变得模糊了。

“秀青,秀青。”有人在耳边轻轻叫他。
罗秀青的喉咙如同被刀子划开般疼痛,眼前的一切仍然是模糊的。声音可以分辨出是小菊在喊自己,罗秀青闭上了眼睛,自己还是吓到他了。
“来,喝吧。”小菊把罗秀青的枕头垫高。
一股甜香扑鼻而来,罗秀青突然觉得自己好饿,好渴。三口两口就喝光了一碗粥,只觉得齿颊留香。
“小菊,你又学了新的菜式了。”
“这是菊花羹,等你好了,我做全桌的菊花宴席给你吃。”小菊擦擦罗秀青额头和鼻翼上细密的汗珠。“你太累了,好好睡一会,天快亮了,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
“小菊”罗秀青觉得四肢很沉重,艰难地抬起手臂。
“秀青,什么都别想了,好好睡一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小菊,别。。。。。。走。”罗秀青忽然有觉得一阵眩晕。
“好,我不走。”
罗秀青的眼睑好沉好沉,小菊温凉的手指抚摩着自己的脸。
“小菊,我们永远在一起。”罗秀青将妻子抱在怀里,是啊,一起都会好起来的。

十七

为什么公鸡打鸣会这样刺耳,天亮了吗?

罗秀青在朦胧的意识里挣扎着,来不及思索又再次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这房间有西晒不要当卧室了,罗秀青想着要一会告诉小菊。可是,家里的卧室是北房啊,罗秀青突然一下惊醒了过来,这哪里是家啊。看摆设,这里应该是宾馆的房间,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昨天晚上是怎么回事?小菊又到哪里去了?难道一切不过是场梦?

罗秀青洗把脸,赶紧收拾衣服来到楼下大堂。
“先生您好,您的房间已经结好帐了。”侍应接过罗秀青手中的钥匙。
“我是什么时候到这里的?”
“对不起,没有记录。”
“谁带我来的?”
“夜里当班的人已经回家睡觉了。不是我接待的。”

走出旅馆,罗秀青觉得很不真实,自己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

夕阳西下,天边一大片火烧云,想来明天是个好天气。不知不觉已经是初夏了,空气来开始酝酿起夏天特有的味道,温暖而慵懒。柳絮在空气里游荡,仿佛老天爷扯碎的棉花糖碎屑。

一抬头,罗秀青已经走到家门口了。院子里停着另外一辆汽车,黑色的车子仿佛一直巨大的甲虫怪兽,蛰伏着,而随时又可能把人吞到肚子里去。
“居然有客人来。”罗秀青自言自语着,推开房门。
“秀青!”小菊从沙发上弹了起来,一头扎进他怀里,眼泪扑簌蔌掉了下来。“秀青你去哪里了,可急死我了。”

罗秀青心里一震,果然小菊并不知道自己去了哪里,那昨天的一切应该是做梦吧。他这才注意到,除了家明和简柔,房间里还多了几个警察,看来他们是太着急报警了。其中就有和他认识的警长张志。

“罗先生,恐怕您还得跟我到局里去一下。”张志开口了。
“张探长,我丈夫都回来了,我们取消报警,让他休息一下吧。”小菊非常着急地说。
“罗太太,不是为这个事,是有别的事情要罗先生跟我们回去提供一些线索。”张志避开小菊闪着泪光的双眼。
“小菊,我去去就回来,你别担心。”罗秀青觉得今天张志有点不一样,究竟为什么自己也说不上来。
“那我们走吧。”张志没有让罗秀青休息的意思。
“张志,明天再去不行吗?”家明心疼妹妹。
“抱歉,局长的命令,我也是公事公办。”
“我能陪他一起去吗?”家明觉得事情好象比想象的严重。
张志沉吟了一下,“家明,恐怕不行。”
房间里令人难堪的寂静。小菊因为担心而根本说不出话来,只是紧紧拉着丈夫的胳膊。
“没事的,小菊,我跟张探长去一下就回来。”罗秀青轻轻拉下妻子的手,“帮我做点好吃的,我饿了,我一会儿就回来。”

小菊知道阻拦没有用,眼巴巴地看着丈夫和张志一前一后走出房门。汽车发动的一刹那,小菊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简柔,你帮我照顾小菊,我出去一下。”家明忽然想起什么急事,“小妹放心,哥哥不会让秀青出事。”

家明也走了,房间里只剩下两个女人,小菊哭得倦了,斜靠在简柔的肩膀上。
“简柔,秀青不会出事吧。”
“不会的,家明刚不是说了吗。放心吧小菊。”简柔的肩膀有些麻了。

一路上张志都在沉默。他没办法忘记刚才看到的一切。他又一次深深体会到,当灾难发生时,最痛苦的不是被灾难袭击的人,而是他的亲人。

罗秀青几次想开口可是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就算是问了,张志也不会也不能给他任何答复。罗秀青干脆闭上眼睛养神,可是脑子里一片嘈杂,根本没办法真正休息。

到了警察局,罗秀青被带到一间空房间,房间里只有一把椅子,一面墙的上半部完全是用镜子镶成的。带他来的小警察没有说话,转身出去,“吧嗒”一声带上了房门。

罗秀青没有去坐那把椅子,反而站在镜子面前打量着自己。他突然有个想法,他想一拳打破这面镜子。

镜子的另一面,是警察局长,张志,和一个女孩子。女孩子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已经肿得如同桃子,在看到罗秀青出现的一刹那歇斯底里地哭了出来。

医生给女孩子打了镇定剂,带她离开。

“怎么样,什么想法?”警察局长问张志。
“证人的反映确实强烈,可是她现在神志还是不清醒,不能作证。这就不说明罗秀青是罪犯。还需要调查。”
“最近发生的案子件件都和励成洋行有关系,上头给我的压力很大。这次有证人了,你得加把劲打开缺口,别让我失望。”
“是!局长。”

警察局长点点头,走出了房间。

张志点着一只烟,透过镜面看着罗秀青,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罗秀青仿佛也在看着他,脸上是苦涩的笑容。不过一瞬的惊讶,张志明白,不过是个错觉,罗秀青只是在对镜子里的自己苦笑。

两个小时以后,张志走进了这个有镜子的房间。

“有什么对我说的吗?”张志问。
“我不知道你想知道什么。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对,你们公司的吴大仲被人杀了。”
“吴大仲?”罗秀青喃喃重复着一时想不起是谁。
“就是你们总务科长。”张志给他提醒。
“老吴?”罗秀青颓然坐在椅子上,“你们认为是我杀了他?”
“除非你能证明你昨天晚上没有杀他。”
“可是你们凭什么认为我是凶手?你们有什么证据。”
“如果没有证据,我们不会请你来的。法律是重视证据的,你有机会证实自己无罪。”

罗秀青沉默了,他在想该如何叙述自己昨天晚上的遭遇,连自己都没搞懂的事又如何讲述给别人呢。同事了这么久,自己居然还叫不上老吴的名字。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死了,罗秀青觉得自己胃在抽搐,脑海里出现的是死去的值更人充满血丝的双眼,和露在芦席外面青白的双脚。老吴此时也和那人一样,躺在冷冰冰的太平间。而自己很可能就是杀死老吴的凶手。

“你昨天晚上在哪里。”张志打破沉默。
“昨天晚上本来我们4个人去看芭蕾,后来我突然肚子疼,我以为自己生病了,就先离开了。”
张志不说话,静静看着罗秀青,等着他继续叙述。
“后来,我昏倒了,再后来我见到我妻子,然后又昏睡过去,一直到傍晚才醒。”
“你睡在什么地方?”
“渤海饭店。”
“好,你再回忆起什么的话,随时找我。”张志确认罗秀青已经叙述完毕,“我们会去调查取证的。”
“张探长,别和我妻子说我成了嫌疑犯。”
张志没有回头,径直走出了房间。

十八

起士林西餐酒吧。

张志已经在这里坐了快1个小时,他已经去过了渤海饭店,但是根本没人承认曾经接待过罗秀青。饭店记录也没有关于罗秀青进住的任何痕迹。进入警校的那天,他们学的第一堂课就是一个警官办案必须要客观,不可以搀杂任何感情色彩。从感情上他确实不愿相信罗秀青是个杀人凶手,可是这所谓直觉是不能成为辩护的证据。而作为一个调查案件的警察,他是不是走得太远了呢。

“两个深水炸弹。”一个声音在张志的耳边响起。
张志不用看也知道是家明,他没有说话,拿起其中一杯,一饮而尽。
家明看着张志,喝干了另外一杯。

“我妹夫不会杀人的。”家明象是在自言自语。
“在有充分证据前,我不会轻易认定一个人有罪或者无罪。如果你想帮你妹夫,有两件事可以做,要么找出真凶,要么找出他无罪的证据。”
“你的意思是现在的情况对他很不利?”
“人证物证俱全。”
“物证?是什么?凶器?”
“这个你认识吧,”张志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放在柜台上,“被遗忘在杀人现场。今天我忘记交到证据科,明天早上我会上缴的。”
家明不再说话,那颗烟斗他认得,是罗秀青不离手的。因为经常把玩,已经养得油光水滑。一个念头掠过家明脑际,然而它消逝得那么快,来不及让人捕捉。
“可是这也太蹊跷了,会有那么粗心的凶手把能代表自己身份的物品遗忘在凶案现场?”家明说出心中的疑虑,同时还在尽力去抓回刚才一闪念间的那个光点。
“我也要真相。该说的我已经都说了,酒保,结帐。”张志对酒保吆喝着,把空酒杯全都推拢在一起。

家明看着张志走出了酒吧,桌子上六只空酒杯。家明注意到酒杯下面压着一个圆形的东西。拿开杯子,是一个特制带徽章的杯垫,杯垫上四个字:渤海饭店。

酒吧门口的铃铛玎玲做响,家明回头,一个黎黑的人把帽子抱在胸前,向他呲牙一笑。家明认得他,就是那个叫泥鳅的混混儿。
“你叫泥鳅是吧?”
“是啊,您呐。咱们走?”泥鳅的眼睛滴溜乱转,瞅着桌上的杯垫问家明。
家明心里一热,他明白张志目前确实不方便出面为罗秀青脱罪,但是他还是安排了泥鳅和自己联系,朋友做到这个份上,确实已经无话可说了。况且作为一个警察,他怎么可能拖延上缴罪证。

令家明和泥鳅失望的是,渤海饭店当天值班的侍应已经辞职回乡了。

线索好象全断了,泥鳅看着家明失望的样子,忽然一拍脑门,“林先生,咱走。”
“去哪儿啊?”家明跟着泥鳅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这路完全陌生,黑漆麻乌的。
“这个小子暗门子里有个相好的,咱们找她去,说不定能找到那小子。”

“到了。”泥鳅在临街一家人门前停下来,笃笃地敲着门。
那户人家屋子里漆黑一片,泥鳅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里面并没有任何动静。
“没人啊,不会是带着那婆娘一起跑了吧。”泥鳅自言自语着,从口袋里取出个亮晶晶的小东西拨弄着门锁。
“你干什么?”家明想着,这拧门撬锁可是违法的啊。
“咱进去等啊,那婆娘一出去混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门吱地应声而开。

一脚刚踏进屋,家明感觉到脚下软软的沉沉的,不由得身上一凛。赶忙打亮火机,就着光亮,他看到一张脸。那是一张凝固了诡异笑容的脸,在明灭不定的微弱火焰一照之下,格外恐怖。

又是一个早晨,家明坐在警车前排座位上,鼻腔里仍然满是血腥的气味。

原来屋子里并不是一个死人,而是侍应和他的姘头两个双双毙命。他们脸上仍然残留着大喜过望的表情,只不过此刻七窍流血,衬得那表情格外恐怖。两个人手里仍然紧紧攥着满手的钞票。

“看情形,这两个人是中毒暴毙的。”法医对张志汇报着。
“把尸体抬回去,做进一步鉴定。收队吧。”

张志走出房间,阳光已经开始耀眼了,可是周围的空气仍然是冷浸浸的。每当到达命案现场,张志总会有这种冰冷的感觉。

“家明,麻烦你帮我们写一下当天的情形。”
“真该死,要是我们早点来,他们也许不会死。”
张志很理解家明的感受,这样一来线索全部断掉,恐怕很难为罗秀青翻案了。

经过进一步检验,两个人的死因确定为氰化物中毒。而毒药的来源就是他们手中的钞票。作案的人一定非常熟悉他们的习惯,会用手指蘸了唾沫数钞票。而且作案人到过现场,并且在他们毙命后细心锁好了门。然后这个人就完全蒸发掉,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听过张志的总结汇报,局长点了点头,从他宽大办公桌后踱出来,“这又是个无头案。”
“这个案子一定和罗秀青的案子有关系,是不是能将罗秀青一案暂缓审理?”
“恐怕不行,上头催得紧。我不认为这两个案子有任何必然联系。我们没有理由要求延期审理。小张啊,接连出了这么多事,上头很恼火,这个案既然证据确凿,就不要耽搁了。”
“可是我怀疑有人对侍应和他的姘头杀人灭口。”
“有证据吗?没证据的怀疑等于零。好啦,你去准备法庭证词吧。我不想再听你没有根据的推测了。”

张志悻悻地走出局长办公室 看到家明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把头埋在两膝之间。他走过去拍拍家明的肩膀。
“怎么样?有线索吗?“家明急切地看着张志。
“给罗秀青请个好律师吧。审判不能延期,因为我没有正当理由。”张志一拳打在墙壁上,经过的警员好奇地看着他。
大隐隐于此,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楼主| 发表于 2008-8-22 14:27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九

对罗秀青的审判如期举行了,当他被带下警车的时候,记者的闪光灯闪成一片。一眼望过去,其中不少人,正是他来到天津时拥挤在码头为他拍照的。此一时彼一时,罗秀青心里象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一起涌上喉头。

但是他最不能面对的,是妻子的眼光。他回想起婚礼上面对牧师做出的承诺,可是现在,他不仅没有让妻子过得快乐幸福,反而让她为自己担惊受怕,将来恐怕还要背上杀人犯凶手妻子的名声。

罗秀青注意到,小菊带着口罩。难道妻子又不舒服了?这念头弄得罗秀青无暇为自己担忧。而小菊的眼神简直是自己眼神的倒影,写满的全是焦虑。

法庭传唤了第一位证人,戏院衣帽间的侍应生,他证明罗秀青于当晚9点离开戏院。

第二位证人,让坐在旁听席的小菊倒抽了一口凉气,居然是自己的学生,吴霞。

吴霞比以前消瘦了许多,整个脸只剩下两只大眼睛。神情也变得很木然,完全不是以前活泼可爱的少女模样。她作为法庭的重要证人亲眼目睹了父亲遇害的过程。悲痛过后的她,语气异常的平静而坚定。

吴霞有早睡早起的好习惯,晚上9点就已经就寝。可是怎么都睡不着,约么10点钟,她觉得口渴异常,起身到客厅倒水。父亲的房间门虚掩着,透出一线光亮。有人在父亲的房间里和父亲交谈,突然屋子里有什么东西倒下了。过了十分钟左右,有人从父亲房间走出来,吴霞看得清楚,正是罗秀青。吴霞再推开父亲房间的门,只见到父亲倒在血泊中,已经说不出话来。

吴霞说着,已经泣不成声。在场的人也无不黯然。

当罗秀青的辩护律师向吴霞质疑的时候,这个小姑娘很镇定地告诉他,自己没有眼花,她认得凶手就是罗秀青。

罗秀青木然地听着,他甚至怀疑自己在神志不清的时候是否做了这事。在看守所这些天,他每天夜里都做同样的梦,自己一次有一次摔倒在街道上,腹痛如绞。人们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低头看着他,大声喧哗着,让他透不过气来。每次醒来他都一头冷汗,自己身处牢狱,犹如另一场噩梦,而这噩梦能否有醒过来的一天?

“被告人,你有什么要陈述的?”

罗秀青被从回忆中唤醒,木然地看着法官询问的脸。
“秀青,你告诉他们,你没杀人啊。”小菊从旁听席上站起来,大声向罗秀青喊着。
观众席上一片哗然。
“肃静! 肃静!”法官用小木锤敲着桌子,弹压下嘈杂的人声。
“被告人,你有什么要说的?”法官好象怕罗秀青没有听清楚问题,再次询问。
“我没有杀人。”罗秀青机械地重复着妻子刚说的话,嘴巴里苦苦的。
“被告人,这是本庭给你自辩的时间,你如果有证据,请当堂举证。”
罗秀青很明白法官的意思,这是给自己最后的说话机会。
“我没有证据,可是我真的没有杀人。”罗秀青知道自己的辩解很苍白,不由得苦笑。
“被告人,这就是你最后的陈述?”
罗秀青点点头。
“好,法庭暂时休庭。。。。。。”法官再次操起小木锤。
“等一下,我要作证。”一个声音从旁观席上发出。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个声音吸引,有人惊讶,有人错愕,有人迷惑。

旁观席上款款走下的,正是简柔。
“我反对,名单上的证人已经传唤完毕了。法官大人,临时增加证人是不允许的。”主诉律师抗议。
“虽然临时增加证人的先例不多,但是这是人命攸关的案子,请准许作证。”辩护律师的声音尾随其后。
“肃静,我准许证人作证。可是证人要注意,你如果做伪证,将被判藐视法庭和伪证,明白吗?”
“我明白,法官大人。”简柔简短地回答。
罗秀青看着简柔站到证人席上,他的由眼突然急速跳动着,让他心慌意乱。

“证人,你的姓名,职业。”法官向简柔提问。
“简柔,励诚洋行职员。”
“你要做什么证?”
“我能证明罗秀青没有杀人。”
“请出示证据。”
“我就是证据。”
“请证人直接回答问题。”
“案发当晚,我一直和被告在一起,他没有时间做案。”
法庭里片刻沉寂后,爆发出一片骚乱。
“肃静!如果谁再喧哗,将被驱逐出法庭,并且可能会被指控藐视法庭。”法官的声音几乎无法盖过众人的声浪。
没有人比罗秀青更吃惊,他愕然看着简柔,只一秒钟,他回望向妻子。刚好迎上妻子迷惑的眼神,小菊好象打了个寒噤。

二十

审讯继续进行。

“法官大人,请允许我询问证人。”主诉律师的请求得到批准。
“证人,你说的,整晚和被告在一起,具体是指什么?”
“那天,本来如同刚才陈述的,我们一行4人去看演出。演出期间,罗总,也就是你们说的被告突然离开。我刚好去洗手间,看到他面色苍白步履踉跄。因为不放心,我就跟了出去。没走多远,他就摔倒在地上昏迷了过去。我怎么都叫不醒他。情况危急,我原先的住所就在附近,我扶他去了我的住处。”
“你为什么没有送他去医院?”
“因为我本身学过急救,我住的地方也有急救工具,送医院反而会耽误时间。还好他不过是低血糖发作昏倒。”
“你可以证明他没有离开过?”
“是,他除了半夜醒来一次吃了点东西,一直都在昏迷,怎么可能去杀人。”
“那为什么他醒来却说是在饭店,你们串供都串不好。”
简柔停顿了一下,理了理头发,“是我送他到饭店去的。”
“为什么。”
“他没事了,我不用留他了。”简柔的声音有些颤抖。

电光火石间,罗秀青脑海里闪现的都是那晚的情景,难道自己把简柔错当了小菊?那原来不是梦?全都是真的?可是自己。。。。。。

“证人,既然你来作证,就要清楚回答我的问题。”主诉律师意味深长地看着简柔。
“好,我清楚回答你,我和罗总整晚在一起,你说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整晚在一起能做什么?我送他离开是因为我不想他清醒后有任何负罪感。”简柔的嘴唇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次刻,罗秀青宁可简柔没有为自己作证,他仿佛和现实隔膜了,法庭上一切对白都象像来自遥远地地方,那么空旷和辽远。“小菊,小菊,你抬头看看我啊”罗秀青的心里在喊,那声音大得足以让他自己爆裂开来。可是小菊默默听着,并没有任何表情,大半被白色口罩遮住的面庞白得近乎透明。

“证人,你为什么这么迟才作证?”法官问到。
“因为我希望能有其他人证明罗总无罪,我实在不想伤害任何人的感情。但是现在,只有我能救他。”
“法官大人,鉴于证人和被告人的暧昧关系,我请您考虑是否可以接受这个证词。”主诉律师的表情是那么不屑一顾。
“大人,我还有证人为我的证词作证。一个是我公寓的房东,另一个是渤海饭店的总经理,他们都是英国公民。”看样子简柔已经明白自己将面对什么,因此做了充分的准备。

法官沉吟了一下,把主诉律师和辩护律师召到面前。三个人用尽量小的声音进行了短暂的对话。两位律师回到座位上后,法官再次敲响桌子,示意大家安静。

“鉴于出现完全相反的证据,法庭需要进行进一步调查,宣布休庭。”
“大人,请考虑我刚才提出的请求。”辩方律师起身重申。
“同意辩方律师申请,但是必须提前缴足法庭要求的保释金。同时,在本案未结束前,在收到法庭传唤时随时到庭。”

法庭内再次喧哗成一片。法官不再停留,起身离去。

站在被告席上的罗秀青仿佛没有听到法官的宣布,兀自发呆。他觉得有双眼睛在看着自己,盯得他好烦,想挥手挡开那目光。手刚刚抬起,他忽然觉得胸口一热,低头看,一把匕首插入了自己左胸。那双眼睛的主人紧紧咬着嘴唇,两朵火焰在她的眼睛里跳跃。

并不觉得疼痛,罗秀青突然觉得,如果就这样收场倒是满好的,至少他又看到小菊关切的目光。也许,这样她就不会生气了。

地狱大概是由冰火两层筑成的。

罗秀青觉得自己恐怕是到了地狱,一会冷得如同冰雹加身,一会又被烈焰烘烤得面目焦赤。谁说地狱是黑暗的,明明那里有无数个太阳,而且那么的近。人在光亮的环境里也会失明的,罗秀青睁大双眼,可是在这雪白光亮的世界里,一切都是空白的。

“他的心脏生的位置比正常人偏了一些。”
“恩。。。。。。夹住那血管。。。。。。”

断断续续的对话,罗秀青觉得有点好笑,难道自己刚死就有小鬼忙着来掏自己的心了。突然的一阵疼痛,让罗秀青筋挛了一下,眼前的光亮终于归于黑暗



二十一

周家食堂。

“师傅,这菜要勾芡,哎,好嘞,您给我吧。”
“大小姐,还是我做吧,您看弄一身油烟。”
“没事,您就让我来,您今天也尝尝我的手艺。”
“唉,这话怎么说的,呵呵,还别说,您的手艺还真比我强。”
说话间,几个菜已经盛盘,一双保养得非常好的手把菜端上了桌。
“师傅,您吃吧,我走了。就不帮您刷碗了。”这双手的主人转过身,脱下围裙和帽子。栗色的长发披散下来,她是简柔。
“别啊,做好了就走,你不饿啊。吃了再走。”穿着白色厨师制服的是一个约么60岁的老人。
“下回的,我还有事,先走了。”
“大小姐,唉,您慢点。”老人看着简柔的背影,叹了口气。

还不到饭馆上座的时间,大堂里打扫得干干净净,水磨石的地面刚刚刷过,仍然残留少许的水迹。背对着大门,一个男人在抽烟。

简柔看着那人的身影,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这些天,你一直没回家,也没回公寓。你去哪里了。”那男人并没回头,好象对着空气发问。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简柔没有回答问题。
“我有我的办法。”那人站起来,转过头。
简柔没有答话,两只手紧紧绞着,关节处已经发白了。
“你原来对自己和别人都那么没信心。”
“家明,让我自己待着吧,我这些天心里很乱。”
“走。”家明拉起简柔的手,不由分说向外走去。
“去哪里啊。”简柔这些天清减了很多,被简明大力拉着,无法抗拒。
“吃饭去,你快瘦成人干儿了。”

两壶烧酒,
一大盘水爆肚
新鲜肥嫩羔羊肉
各种山菌煮了一紫铜火锅高汤

简柔瞪着一双大眼睛,瞬也不瞬地看着家明。

“别看我了,看锅,看那肉,多肥呀,来吃一块。”家明把涮好的肉片只管往简柔面前夹。
“家明,你不恨我吗?”
“干什么恨你,恨你还请你吃饭?快吃,肉凉了就咬不动了。来,再来碗汤,这汤可好啊。”
简柔摇摇头,无可奈何地笑着,“你真是个怪人。”
“哈哈,我不怪,你怪。想把自己饿死的人不仅怪,还傻。”
“家明,你不能正经回答我的问题吗?我可是勾引你妹夫的坏女人。你还来找我。”
“我不信你会那样做,就这样简单。别说了,快吃。”
简柔拿起小酒壶,给自己和家明都满上烫烫的烧酒。自顾自一饮而尽。
“就知道你能喝,来,再喝。”家明笑眯眯地再给简柔斟满了酒杯。
“你这样对人好,很容易吃亏的。”
“我乐意,等着,给你拿样好吃的去。”家明跳起来,跟饭馆的小厮说了几句。

几个硕大的热气腾腾的烤土豆端上了桌子。

“啊,真香啊,”简柔感叹着,忍不住用筷子揭开已经烤得爆开的土豆皮。
“行,还知道香,不错。这是口外的大土豆,比俄罗斯的都好。快吃快吃。”
简柔端起面前的小碗,汤果然是鲜香无比,自己的眼睛模糊了,大概是汤汁的热气吧。

“简柔,跟我走吧。”家明埋头在饭碗里,冒出这样一句。
“如果我现在二十岁,我想我会毫不犹豫答应你的。”
“你慢慢考虑。我不着急。”家明并不看简柔,他仔细地挑选一片最符合自己审美观点的爆肚。

两个人不再讲话,简柔耐心地剥着糖蒜。

“你说,人要是真的犯了错,能不能弥补。”简柔冒出一句。
“你有错吗?有的话,我去补不就行了。”
“原来天津话里的贫嘴就是说这种人。”简柔忍不住笑出来。“我是认真的问你,你就这样搪塞。”
“人都会犯错,但是不要一错再错。”
简柔看着忽然正经起来的家明有点愣神。
“小脑袋又胡思乱想了,你如果再错过这最后几片爆肚才是天大的错误,哈哈。”

也许,幸福往往只是刹那的感觉。窗外的月亮已经悄悄爬上树梢,知了在树上反复宣称它完全听懂了这人类复杂的语言,“知——啊,知——啊。”
大隐隐于此,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楼主| 发表于 2008-8-22 14:27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二

同样是散步,同样不知不觉漫步到海河边。

两个人的心境已经和几天前完全不同。

“罗总怎么样了?”
“他已经脱离危险,现在住在观察病房。”
“哦,”简柔低下头,背景是漫天火烧云,勾勒出她好看的侧影。
“不过,他部分记忆力丧失。医生说也许过一段时间可以恢复。”
“那吴霞呢?”
“这个可怜的孩子受了严重的刺激,还在医院接受治疗,真不愿意她一辈子就这样被毁了。”
“家明,虽然我知道这是不对的,但是,我真的很喜欢他。”突然,简柔蹦出这么一句。
“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你会舒服一点。”
“以前没有感觉,反而是住在你家那段日子。我从来没见过一个男人那么疼爱自己妻子。奇怪吧,我被这个人吸引,是因为他很爱自己的妻子。”
“简柔,你需要健康的,幸福的生活。不要生活在别人的影子里。”
“我明白啊,所有的道理我都明白。可是没用。算了,不说了,顺其自然吧。”
“如果你愿意,我带你去旅游,人走的路多了,心胸自然会开阔。没有任何附带条件。”
“那好,等我有时间。”

天慢慢黑下来,路灯一盏盏亮了起来,灯光下无数细小的飞虫扑展着翅膀。

“我到家了。”不知不觉,已经走到简柔租住的公寓。
“好好休息。”家明对简柔挥挥手。

目送着简柔的身影消失在门洞里,家明并没有立即走开。属于简柔的那扇窗户里的灯光亮了起来。

空气开始有些潮湿,露水下来了,家明慢慢跺着步子。路边叫卖玉兰花的小孩子茫然地看着行来过往的人群。家明走过去,摘下她脖子上所有的花串。小孩子高兴地笑着,捏着家明给她的钱跑远了。

家明的心情却越发沉重起来,人小的时候,多么容易满足。而随着年龄的增长,连会心的微笑都显得那么难得。
为了逃避长大,自己这么多年都是在外漂泊,甚至于害怕安定下来。简柔是个坚强乐观的人,却和自己有着同样倔强而孤独的影子。

“笃笃”家明敲响面前这面破败的木门。
“谁啊,”一个头发苍白而凌乱的头探了出来。
“是我,怎么样,研究出来了吗。”
“快进来,快进来。”老头看见来人是家明,一张布满皱纹的脸笑得如同开花馒头。
“小伙子,上次你给我的化石,对植物进化研究确实有很大的用处。”老头把家明让进屋子。

屋子面凌乱不堪,一面墙上全部是书架,上面斜倚着一个小木梯,看样子是专门为取高处的书而设置的。地上堆满了资料和一捆捆夹在吸水纸里等待整理的植物标本。一只脚抬起来,究竟要犹豫一下,落在哪里才好。

“下次,有好的化石我还给您带回来。我给您的东西,您帮我看得怎样了。”
“来,坐,我给你倒点水喝。”老头从纸张堆里拿出个玻璃杯,左右环顾寻找着失踪的水壶。
“您别忙了。我还有事,您就跟我说说吧。”
“你看,就是这个。”老头拿出一本书,指点着。
家明看着,眉头不由得锁紧了。
“那么。。。。。。我给您的木头呢?”
“应该是做家具的曲木,没什么特别。”

家明告辞出来,眉头拧成了疙瘩。在他心里有一个推断,但是,还缺少一根线把所有的事情串连起来。缺少这根线,一切的推断看似严密,却并非无懈可击。一路想着,家明随脚踢着一个空罐头盒,“当啷当啷”声在并不是万籁俱寂的夏夜回响着。

突然,一只脚踩住了正在向前滚动的罐头盒。套在那只脚上的黑漆皮鞋光亮得如同鞋油广告的画面。家明不用抬头也知道这只脚的主人是谁。

“找我?”家明问。
“对,去我家吧。”张志把脚下踩的空罐头盒踢开,爱惜地看着自己的皮鞋。

如果不说明,很难相信这是一个单身汉的家,窗明几净,一尘不染。

家明不由得暗自惭愧。

“头一次来你家,这就当礼物吧。”家明把大串的玉兰花递给张志。
“你这是要送哪个姑娘没送出去的吧。”张志并不伸手去接。
“哪儿啊,看那卖花的小孩怪可怜的。得,给你挂柜子上吧。”

张志有一张很大的办公桌,桌子上的文件也理得一丝不苟。

两个人在桌边坐下,张志取出几件东西摆在桌子上,两块一尺见方的布,两个寻常在布匹上都能看到的商标还有几片碎木头。

“看这面料,看上去有什么区别吗?”张志把两块面料交给家明查看。

家明把面料拿过来仔细对比着,薄厚,颜色,织造稀疏程度,看上去几乎完全一样。张志在一个脸盆里面注满水,又把一个烧杯里的液体倒入盆中。然后将两块面料同时丢了进去。

三十分钟过去,面料取出。

“这是怎么回事?”家明惊讶的发现其中一块面料上面布满了灰黑色的痕迹,密密麻麻。
“这个烧杯里的装的是次氯酸钠。如果纺织品使用的原料并非纯棉,或者棉里面含有大量杂质,在浸泡后会改变颜色,”张志扬扬手里发黑的那块布,“就象这样。”
“这布是励成行进的货?”家明推测到。
“没错,表面看毫无问题,但是质量和正牌货物有天壤之别。你再看商标,正牌货的商标是用特殊颜料染制的不会脱色,而这个冒牌货虽然模仿得惟妙惟肖,可是一下水就模糊不堪了。”
“看来秀青的预感很准,贪便宜上大当。也许这就是老吴被杀的原因?他知道了真相?”
“现在没有证据说明这是老吴被杀的直接原因。而且这质量问题,如果不是用次氯酸钠浸泡,恐怕要经过多次洗涤才能发现其中的问题。”
“你是怎么想到用次氯酸钠来检验布的质量的?”
“没什么奇怪,你不是一样可以找在生物学界著名的薛教授请教吗?”张志用毛巾擦着自己的双手。

“怎么样,能把你口袋里的宝贝拿出来帮我补上这拼图了吧。”张志指指桌上的木片,双目炯炯注视着家明。
家明苦笑一下,“什么都瞒不过你,看来你是有结论了?”
“是推论,你不是一样有自己的想法?”
“是看清真相的时候了,不过我觉得应该还有个结没有解开。”
“好,说说看。”

夏天的夜晚总是不能黑得那么彻底,窗外点点淡青的萤火仿佛不甘寂寞的星星飞临人间。


二十三

一个好晴天。

天空万里无云,太阳尽情释放着魅力。柏油马路被蒸得有些发软,反射着白亮的天光,散发着热气。暑气蒸腾的缘故,远远看去,路上仿佛积起了水。走近方才发现,眼睛是被欺骗了。越是热,知了越是兴奋,隐身在茂密的枝叶后,齐心协力用歌声烘托着袭人的热浪。

莲子百合绿豆汤,盛在薄胎瓷碗里,犹如柔软的豆青翡翠。

“秀青,喝点绿豆汤吧。”小菊端着绿豆汤,拨开草珠串成的门帘。
“大热天,你别忙了。”罗秀青放下手里的书,接过小菊手中的碗。

自从罗秀青出院后,两个人仿佛隔膜了一般,说话总是异常地客气。罗秀青知道自己遗失了一段记忆,那遗失的记忆并没有完全失踪,而是时时提醒着他有些事颇为不妥。而当他向小菊询问的时候,小菊又不肯说。最重要的是,他觉得眼前的妻子与以前不同了,偶尔会有很陌生的感觉。可是究竟哪里不对劲他也说不上来。

“丁冬”门铃在响,这样的热天怎么会有客人?小菊从窗户看出去。是哥哥,哥哥身边的女孩子让小菊心里突地一跳,是简柔。

罗秀青已经不认得简柔,他只觉得这女孩子很熟悉,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小菊看着简柔的眼光是那么复杂,罗秀青询问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四个人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家明拼命想找出个话题,可是脑子里一片空白。

幸好,这尴尬的沉默被门铃声打断。一个小小的人影跑在最前面。

小菊和简柔都认得,是小彤。随后进来的正是羽大夫和陈凤熹。

“柔姐姐!我来看你啦!”小彤一路跑着。
“小淘气,姐姐也想你。”简柔笑得眯起眼睛。
“罗先生,林小姐,打扰了。都是我这小孙子吵着要找简柔,没办法只能央求凤熹带我们来了。”羽大夫跟小菊两夫妇寒暄着。
“您不要客气,小菊请还请不到您呢。”凤熹不待小菊答话,挽着羽大夫的手臂和小菊一同进屋。
“林小姐,你这些天没来复诊,我也正担心你的情况。正好来看看你。”
“这些天家里有很多事情,我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小菊回答到。

正说话间,门铃再次被人按响。

小菊不禁皱了皱眉,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会有那么多客人上门。

这次进来的三个人,小菊都不喜欢,他们是哈沃德,李同天和张志。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气已经发生了变化,厚厚的乌云堆满天空,阳光偶尔会探出头来,在乌云的间隙投下依旧耀眼的光线,这乌云也因而镶嵌了金的银的滚边。隐隐的,远处传来闷雷声,北方的夏季,天气也会如此多变。空气里的湿度已经提升到了顶点,人身上粘哒哒的,十分不清爽。空气里,已经有了雨的味道。

小菊命下人准备各种冰镇饮品,一时间倒也忙得不亦乐乎。

起风了,怪不得神话里面会说风是储存在风婆的一只布口袋里面,这风仿佛是从平白而来的。铺天盖地卷集着小沙砾,树叶,夹着大滴的雨点,狂啸而来。

大家急忙帮住主人把所有的门窗关好,砰砰乓乓声不绝于耳。才关好窗户,梅子大小的冰雹从天而降。不一会,外面已经成了水的世界。 小菊站在窗前,静静地看着连天接地的雨,玻璃窗上一层淡淡的水汽。

仿佛受到这气氛的影响,屋里的人们压低了声音三三两两小声交谈着。

“各位,”家明对大家招呼着,“现在外面雨那么大,我们不妨在这里听个故事。”
“家明,你要做说书先生?今天说哪段?造(赵)云,造(赵)咋(子,轻声)龙?哈哈哈。”李同天活泼地笑着,模仿相声演员的腔调。
“咱今天不说古事,讲个实事的段子,好吗?”
“为什么不呢?林,没想到你还有这个才能,我们现在都来鼓掌欢迎。”哈沃德兴致盎然。

站在壁炉旁边的张志,一直在用心欣赏着精致的雕刻,此刻用指甲轻轻敲着壁炉台,仿佛为家明打着拍子。

“那我就姑且学一回会说书先生,”家明笑着,“不过说到热闹处你们可得跟我配合啊。”
“对,说书就得有个说书的样子。来家明,惊堂木和扇子,啊,我给你准备齐道具。”李同天把一个大理石镇纸和一把泥金折扇递给家明。
“得,这次想不认真可都不行了,好嘞,我就卖膀子力气。”家明接过道具放到面前的书桌上,学着说书先生的样子给大家作揖。

小菊和罗秀青看着家明认真的样子,相视一笑。这个从前惯有的会心笑容让两个人心里都是一震。
大隐隐于此,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楼主| 发表于 2008-8-22 14:28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四

“好,闲话就不多说了,这回书说的正是发生在北方著名的水陆码头,天津。这天,渤海饭店的大堂职员冯秉德提前请了假回家。一路上心里美孜孜的,天上原来真的能掉馅饼。他口袋里揣着大把的钞票,这一辈子也没想过可以有机会得到这么多的钱。”

听着家明的话,大家不由得面面相觑,原来他说的就是前几天报纸上登的暴毙的跑堂和他的姘头。这案子明明还没有破,家明要说的又是什么呢。

李同天仿佛觉得喉咙有点痒,努力清了清。
羽大夫和凤熹低声说着什么,两个人大约在说着时新的衣裳样子。
只有罗秀青显得有些茫然,他很好奇,大舅子什么时候改行做了说书先生。

“不过,这冯秉德还没有料到的事,自己并没有享用这些财富的命。就在他和相好的一起点数钱财的时候,两个人一命呜呼了。这对薄命鸳鸯也只能在阴曹地府追悔莫及。”

正说到这里,突然一个炸雷,仿佛平地而起。一个西瓜大的火球从天而降,顺着院子里的草坪急速滚动,所到处草木都被烧焦了。

小彤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把头拼命往奶奶的怀里钻。见到这光景,众人也都是一楞。按照民间的说法,这地滚雷是专打恶人的。

“羽大夫,我看您还是带小彤到客房去,哄他睡一觉吧。”小菊关心说。
“唉,我就不说客套话了。这孩子一害怕就会发烧。”羽大夫抱起小彤,用手擦拭着他额头上的虚汗。小彤已经哭得倦了,小声啜泣着。

目送这祖孙俩随着小菊上楼,众人也稍稍缓过神来。

“林,继续说,我对这个案子很好奇,难道你知道结果吗?”哈沃德第一个开口。
“董事长,您有所不知,刚才这种叫‘地滚雷’,很凶的。我看咱们还是不要在这样的天气说这么凶的事情吧。”李同天陪着笑脸小声说着,“以我看,家明,咱们还是说些有趣的事吧。”
“李,你的说法也太愚昧了。雷声闪电不过是大自然的交响曲,有什么好怕。”哈沃德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他分明认为中国人的想法既愚蠢又可笑。
“您说的是,您说的是。”李同天被说得上不来下不去的,一张铁青的脸皮笑肉不笑。大概因为所有窗户都关闭的缘故,屋子里有些闷热。李同天这样胖,更是吃了大亏,白衬衣领子被汗湿得又黄又软。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到现在也没办法解释。在中国确实有六月飞雪的故事,老百姓把这作为天怒的解释,也并非全都出去迷信。反而是寄托了人们渴求正义的希望。”张志沉吟了一下,“哈沃德先生对于大自然的理解,确实新颖,那么我们就在大自然的伴奏下,继续听家明说故事?”
“好的,我就继续说。这案子到现在都没有被侦破,不过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再狡猾的罪犯也会留下蛛丝马迹。而且这些线索让人追想起前些日子吴大仲的命案。虽然作案工具不同,可是作案的特点如出一辙。那就是胆大包天,欲盖弥彰!”

小菊从楼上下来,复又坐在罗秀青身边。
“小菊,这案子与我有关,对吗?”罗秀青小声问妻子,他隐隐觉得这事与自己有关。
小菊没有说话,她看着哥哥,心情十分复杂。难道哥哥真的有了线索可以揭开事实的真相。可是真相又会是什么样,小菊很怕去想。正思索着,一只大手紧紧握住她的小手,那么紧,让小菊觉得有些疼了。抬起头,正迎上丈夫的目光。小菊的眼泪在眼睛里直打转,她勉力忍住,对丈夫笑笑,回握住丈夫的手。

“说到吴大仲被杀一案,有人可能要问了,难道他女儿认错了人?他女儿明明看到了凶手,而且因为刺激过度而精神失常。可是事实证明,吴霞的眼睛没有问题,而是有人故意栽赃嫁祸。”

听着哥哥说话,小菊心跳加剧,那声音大得快把自己的耳膜震穿。不要再提起那个夜晚,不要!小菊在心里大声叫着。

简柔仿佛听到小菊的心声,神情也非常不自在。她站起身,走到窗户前,用手指在玻璃窗上画着。透过镂花院墙,外面的街道依稀可见。忽然她发现了什么,把玻璃窗上的水汽擦了擦。

果然,门外有汽车喇叭在响。

“我请的客人到了,我出去迎客。”一直沉默不语的张志站起身。小菊连忙吩咐下人备了几把雨伞跟随张志出门迎接。

院门打开,三辆汽车鱼贯而入,幸亏院子还算宽敞,倒也能够停下。前面引路的一辆是警察局长专用车,后面两部车子看不出来头,可是从牌照看,应该是某国领事馆用车。

果然警察局长并没先行进屋,而是站在伞下等待着另两部车里的客人。雨没有一丝减小的趋势,重重砸在每件它所接触的物体上。雨伞下,那张严肃的脸是让人无法忘记的,他就是日本领事。他对警察局长微微一躬身,先行向房子方向走来,身后五六个随从人员安静而有续跟随。张志跟在局长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警察局长看上去有点疑惑地样子,摇了摇头。随后他又语气激烈地对张志低语了几句。张志并不分辩,撑了伞跟随着看上去十分激动的警察局长。

作为主人,罗秀青夫妇已经来到门前迎接。

屋子里的每一个人都在暗暗发问,日本人来做什么。

二十五

几分钟后,所有的人都进入完毕,房门重新关上。

日本领事安坐在哈沃德身边,仿佛得了颈椎病似的,和每个人点头致意的同时上身前倾。他旁边那个白胖子米崇无论什么时候看上去总有些昏昏欲睡,仿佛食饱了大米需要冲个盹。

哈沃德不由得暗暗称赞,刚刚一行数人鱼贯进入,十分安静而有续。此刻5个随从已经如同木雕石刻在领事身后一字排开,如果不是他们还需要眨眼和呼吸,简直和雕刻没有差异。有一个人的头发还在不停地滴水。下人递毛巾过来,他仍旧目不斜视,没有想接的意思。

“领事先生,弄花了人家昂贵的地板还是不大好,让你的随从擦一擦雨水吧。”哈沃德笑眯眯地建议。

得到领事的许可,几名随从方才接过毛巾。

“贵客到,我这个说书的也别瞎掰了。张探长,客人都是你请来的,我也该把这个主持人的权利交还给你。”家明待所有人寒暄完毕朗声说到。

“实在没想到今天是这样一个鬼天气,各位,实在对不住啊!我今天请大家来,是因为前一阵的连环案件已经取得重要证据,特意请大家来共同参详一下。”

“连环案?”日本领事惊讶地问到,米虫子急忙翻译着。
“对,经过调查,我们发现仓库值更人案,舞会杀人案,励成行仓库失火案,还有吴大仲命案,冯秉德命案全部存在的联系。”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提供给法庭,按法律程序处理不是更好?”哈沃德骨子里还是严肃的英国人天性,觉得张志的做法似乎有些不妥。
“哈沃德先生,我说下去,您就会理解其中有不得以的理由。”张志胸有成竹的样子。

警察局长始终没有说话,他看着这个精明能干的下属,有个不好的感觉,这小子是在给自己惹麻烦。日本人,英国人都是不好惹的,他偏偏都要去招惹。屈指算来,自己离退休不过几年的光景,要是被这个小子连累了,可是大大的不妙。

“好了,言归正传,经过调查,我们在吴大仲,冯秉德和值更人被杀现场都发现了共同的线索,就是这个东西,”张志拿起一只透明的塑料袋。里面是几根黑色的毛发状东西。

罗秀青蓦地想起他曾经到过值更人死亡的现场,当时张志就小心翼翼地收藏过这样的东西。

“经过专家化验,这些并不是人类的毛发,而是一种特殊动物的毛。领事先生,您见多识广,您看看。”张志把塑料袋里装的东西递给日本领事。

“这是什么?马毛?我看不出。”倾听过米虫子的翻译,领事嘴里嘟囔着,研究着。

“大家都听过一出著名的京剧《狸猫换太子》,这就是著名的狸猫身上的毛。领事先生,在日本文化中,狸猫应该占有很重要的地位,我说得对吗?据说在古代,有一种起源于狸猫和狐狸的变身术,他们可以通过瞬间重组自身的细胞结构,从而变成自己想要变成的样子。”

“哈哈哈,那只是传说,你难道要告诉我们是狸猫杀了这些人?”日本领事虽然在笑,但是脸上冷冷的没有一丝表情。

“当然不是,是人做的。大家请看我手中的两块布。”张志拿出两快一模一样的面料,以及两个完全相同的商标。接着便做起了展示给家明的实验。

家明觉得眼睛很干很涩,不晓得是不是昨天整夜未眠的原因。简柔已经离开窗边,坐在角落里兴味索然地在手中的本子上乱画着。

“这些面料要浸泡大概三十分钟,利用这点时间,我们再做个小实验。好,雨小多了,实验效果应该是可以的。”张志变魔术似的取出一大束开着紫色小花的植物。

植物被放置在院子中央,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张志又在捣什么鬼。雨仍然没有停歇的意思,虽然小多了,但是仍旧非常密。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不到几分钟,几只猫咪如同收到召唤一般,从不同方向而来。养猫的人都知道,猫最忌讳水,在雨天打死也不肯出去的。可是现在,在密集的雨水中,几只猫咪聚集到那丛植物旁边,舔着,蹭着,翻滚着,双眼迷离,一副陶醉的样子。其中体型较小的猫已经开始流口水。

小菊看着,不由得一阵恶心。

“这种植物叫猫薄荷,俗称‘猫的鸦片’,对猫来说是不可抗拒的诱惑。”张志解释着。
“张先生,你要说明什么?”哈沃德看上去很迷惑。
“一会您就明白了。好了,我们那边的实验也该完成了,请大家回座位,我们再来看看这边发生了什么事情。”

经过浸泡的两块布展示在众人面前,一块洁白如新,另一块污迹斑斑。

“哈沃德先生,如果一个公司销售的面料是这样的品质,不知道对公司声誉影响如何?”张志将污迹明显的那块面料递给哈沃德。
“这样的面料一定会极大损害该公司的声誉。张探长,您的意思是说,难到,这就是我们进货的抽样?”
“不错。”
“不会吧,我们的面料怎么可能有质量问题,这是最卑鄙的污蔑。”李同天不等哈沃德开口抢先说到。
“没关系,如果你有不同意见,可以到仓库随便抽取面料再做测试。这个测试方法是国际上承认的纺织品检验法则。”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李同天仍旧在自言自语。
“由此,我们可以大胆推断,这批劣质面料和吴大仲的死有直接联系。吴大仲作为质量检验负责人肯定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我们已经查验过,放在船舷边的几箱货,曾经在运输途中湿水,而布料上的商标就模糊成了这个样子。为什么会遇水就变得模糊?因为这批面料根本是假冒的,正牌产品所用商标是用特殊颜料制成,根本不会脱色。”

张志的一席话,说得哈沃德和罗秀青目瞪口呆。日本领事倾听着米虫子的翻译也不住地点头。

只一瞬,哈沃德转向李同天:“李,这是怎么回事?”
“董事长,天地良心啊,我不知道这货有问题。我也是为了公司好。可是这事真跟我没关系。”李同天双手一起伸出来,却不知道该做什么动作。环顾四周,“唉”地一声,沉沉地跌落在沙发上。
“李先生,你也别激动,好好回忆一下交易的细节。”张志看着垂头不语的李同天。
大隐隐于此,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楼主| 发表于 2008-8-22 14:29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六

张志的话,比刚才的地滚雷似乎更有震撼力。在每个人身上有着不同的作用。

哈沃德先是非常吃惊,既而愤怒,心中也暗藏着愧疚,图一时便宜,竟然险些连累了公司多年苦心经营的声誉。

警察局长看上去显然比刚才精神了许多。

罗秀青的心情很复杂,张志的话让他模糊的记忆有所恢复,然而这就是事实的全部吗。自己紧握着妻子的手汗津津的,不晓得是自己过分紧张,还是小菊心情激动。

简柔仍旧在纸上画着,家明已经在她旁边坐下,看着简柔手中的本子。偶尔他会接过简柔手中的笔在纸上写些什么。很明显,两个人在进行安静的对话。

唯一和刚才毫无区别的人就是日本领事,他仍然身板挺直地端坐。旁边的米虫子趁说话间歇,擦着满头汗水,可能今天的翻译难度太高了吧。

“好,我们就给李先生一些时间回忆一下。大家可能觉得奇怪,猫薄荷和这些案件有什么关系。这些照片大家还有印象吧。”张志随身携带的公文包好比魔术师的长袍,他将一迭照片给大家传看。

“这是失火的仓库。。。。。。”哈沃德第一个拿到照片,“难道这也是阴谋?”

“在失火现场,我们发现了一只烧焦的猫,很明显是被从仓库内爆出的强大火焰瞬间烧焦。经过我们调查,这场火也是处心积虑设计出来的。大家都知道,励成洋行的仓库建筑质量非常好,封闭度也很好,这就给纵火人提供了非常好的作案条件。纵火人现在仓库中点燃一些易燃物品,比如木炭就是很好的选择。然后将房门关闭。由于密封度好,燃烧的木炭会很快耗尽室内的氧气。此时,火看上去好象已经熄灭,浓烟布满房间,一氧化碳的浓度也达到相当高的程度。这个时候只要有大量空气突然涌入,就会产生爆燃的现象,大量火焰喷射之处,毁坏力超过普通的火灾。”

“而且,这样做,可以烧毁一切证据,案件无从查起。”罗秀青觉得自己头疼难奈,自言自语的说话声也大了起来。

“既能达到目的,又留不下线索,策划者不仅智商高,而且胆大心细。我一直在想,是不是他良知尚存,又或者希望把纵火操作得如同天降奇祸,所以他选择牺牲猫而不是人。但是再精密的盘算也会留下细小却致命的痕迹。”张志的语气里有些许感慨。

“是谁策划的阴谋?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哈沃德突然发问,“这样做是要毁了我的公司!”
“哈沃德先生,您不要激动。确实这一系列案件的发生,有可能把励成行推到绝路上。再深想一层,结果却又完全不同。我们来从头回顾一下所有几个案子的脉络:首先印尼面料神秘失踪,而且在我们调查过程中并没有发现任何人销赃。然后,在励成行周年舞会上,日本客人神秘死亡。接下来,励成行的另一处仓库发生爆炸。这次,使很多客户不敢再和励成行做生意,励成行面临的是严重的财务危机。恰巧这个时候就有批价格低利润大的生意主动找上门来。试想一下,如果假货没有被发现而且销路不错,哈沃德先生,贵公司会选择怎样做?”
“那,有可能继续这个生意。”
“对,不仅是继续,还有可能扩大,直至最终占领华北地区棉布市场的很大分额。是不是哈沃德先生?”

哈沃德没有再讲话,但是听的人都明白,张志的推论是正确的。

“结论是,策划一切事情的人并不真的想把励成行挤垮,而是要千方百计和贵公司合作。天津是北方最大的水陆码头,励成行的船队又最有实力,自然他合作的最佳伙伴。”张志的结论,让大家不由得点头称是。“当然,如果将来面料发生了问题,他也可以一推六二五。我想了又想,能把这样低劣原料做成和正常面料没有明显差别,他一定拥有强大的财力,先进的技术和设备。而深谋远虑到这个地步,更是人间难得啊。”

“是不是啊,领事先生?”张志踱到了日本领事的身边。
“滑稽,你们发生的事情,为什么要问我。我只关心自己下属为什么会被杀死,其他的事我不便多参与。”
“对于贵国官员的死,我们警界一直给予最高关注,希望早点给贵国一个合理的解释。正是对贵国官员死亡调查的抽丝剥茧过程中,我们竟然找到了揭开全部迷团的线索,也可以说是意外之得。现在我可以告诉您,他的死也是阴谋的一部分。所以这事,死活是和您有关的了?”

众人面面相觑,都在想,是谁这样大胆,居然不惜把日本人,英国人一股脑全都扯进来。

“回过头来,我们再说说猫薄荷,这种植物在天津很少见,认识它而又能加以利用的人更是不多。人算不如天算,居然被我找到了这个人,简柔小姐,你姨妈的花圃中当真是随意拔根草都可以入药啊。”

“您过奖了,也许那花圃里样样是药,可惜我是一概不认识。”简柔仍然是笑盈盈地回答。

屋子里的每个人,包括哈沃德在内都或多或少有些惊讶。

“简小姐,也许你该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宫廷御医的后代,英国名牌大学留学,全名应该是简羽柔,对吗?可是,你在上大学前的经历好象是一片空白。”

“你的姨妈是羽大夫吗?”小菊不禁脱口而出。

“抱歉,小菊,一直没有告诉你。”简柔并不回答张志,而是回望向小菊。

“简小姐,对仓库的火灾,你有什么不同意见吗?”张志旁若无人继续询问。

“没有不同意见,您的推论挺精彩的。”

“作为策划者,简小姐不补充些什么了吗?”

“笑话,这事和我有什么关系,难道有人从我家偷走草药做案,就是我的罪过了?我刚才的话没有说完,您的推论固然很精彩,可惜缺乏证据。一只偶然经过的野猫也能算证据吗?您的推论经得起考验吗?”

“其实,我一直都没有怀疑你,你是唯一两次几乎破坏掉这个完美计划的人。一次是及时搬迁仓库,一次是为罗秀青总经理洗清嫌疑。可惜,你太追求完美了,如果不是因为你追求完美,我也许不会事后再去研究那烧焦的猫。当我和家明发现那只猫的时候,你惊慌了,你不顾一切要掩饰这个在你看来触目惊心的证据。所以,你打伤了自己,让我和家明无暇去顾及烧焦的猫。”

“我又怎么可能伤害自己,你和林家明先生,一直都在我身边。况且,您不要忘记,我的伤在后脑。”

“简小姐,你很聪明,你是用这个东西伤害的自己,我说得没错吧?”张志手里的东西,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二十七

展示在张志手中的,是一只固定在纸板上的用碎木片拼成镰刀状的东西。

“这是一只飞去来器。”哈沃德的声音疲乏无比。
“对,飞去来器是发源于中国,是远古人类用来打猎的工具之一。抛出去后,如果不能击中目标,它会飞回抛出它的人手中。而简小姐只需要将后脑对准飞回来的角度就可以了。 ”
“如果如您所说,我岂不是在玩命?”
“对于普通人来说,确实是冒险,但是对一个经过特殊体能训练的人来说,并不一定是致命的危险,比如,空手道。你有把握把曲木做的飞去来器震碎,这样也等于消灭了凶器。可惜,你没有机会去收拾这些碎片。 仓库因为搬迁的缘故布满了装酒的木桶废料,这样几片碎片混迹于其中,确实难以让人发现。可惜,曲木是不能用来做酒桶的。碎片上不可避免地布满了你的指纹。 ”

“你不要再说了!”突然,家明如同一头愤怒的狮子一拳打在张志的脸上。张志躲闪不及,重重挨了一记。“我给你提供资料不是让你做这些的!”

“简柔,你一定有苦衷,对不对?”家明抓住简柔的肩膀。

“没有,火灾是我策划的,我要让公司知道,谁是真正能为公司做事的人。我提前清空了库房,这样,我就成了公司的大功臣。谁让罗秀青那么看不起我,我就是要给他个厉害看看。”

“那你为什么还救罗秀青?他死了,你不是正好可以顶他的位置?”张志的脸色很难看,他用手摸摸被打肿的嘴唇。

“你哪里来那么多为什么?我没有什么可说的。我认下了,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简柔语气轻松,好象在说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

轮到哈沃德沉默了,他觉得自己真的老了。最信任的人,反而成了害自己的人,作为简柔在英国的监护人,他无法相信自己当作女儿疼爱的人,会这样对自己。

“好,干得好!”警察局长突然站起身来大声说道,“看来案件已经打开了突破口,小张,加把劲,早点把案件真实情况全都调查清楚。我们在罗先生家里打扰得太久了,我们该告辞了。来人,把嫌疑人带走。”

“慢着,知其然,更要知其所以然。”这个声音,给人的感觉是绝对的沉静。楼梯上走下来的,正是羽大夫。“小柔,你为什么要自己承担这些事?你不能再这样伤害自己了。”

“您别说了,我没什么可说的。”简柔拦住羽大夫的话头。

“不行,我得说。有些事,原本我不知道该怎么说,现在我知道了。我也给你们讲个故事。”羽大夫缓缓走到客厅里。日本领事旁边的沙发一直空着,羽大夫走过去,坐下来。

“这是个俗得不能再俗的故事。二十几年前,宣统皇帝被迫搬出紫金城前夕,一个兢兢业业伺候慈禧几十年的老太医获罪了。明明用了几十年的方子,居然吃死了人,而死的人,是一个太妃。太医的家被抄了,除了去安国学习采药未归的女儿女婿,所有人都被处以极刑。大难临头各自飞,这话一点都没错,女婿竟然卷跑了全部剩余财产,消失得无影无踪。女儿万念聚灰,想一死了断残生,这个时候她发现自己有了身孕。一切都有定数,肚子里的孩子没罪,所以她咬牙挺了过来。孩子降生了,是个女儿。她才发现自己无法给孩子一个美好的将来,她很茫然,甚至在想,也许该趁孩子没有受更多痛苦的时候带她离开这个冷酷世界。也许是天无绝人之路,她碰上了一个大贵人。这个贵人许诺给她的孩子一个美好的未来,可以受到最好的教育,可以摆脱这尴尬的身世。所以,她忍痛让孩子一断奶就离开了她。但是,事情总有代价,贵人要她做件事,就是找出全面提升人体素质的药方,而且永远不可以认自己的孩子。为了孩子的将来,她同意了。”羽大夫说到这里,停住了,她看上去,真的有些象老人了。

“姨妈?你说的是谁?”简柔睁大了眼睛。

“小柔,我不是姨妈,我是你亲生妈妈。”羽大夫声音颤抖,眼泪再也不能抑制。

“妈妈?不是说我的爸爸妈妈都是被很坏很坏的的人害死的吗?我要学很多东西,我要给爸爸妈妈报仇。”简柔脸色煞白。

“孩子,我对不起你,我以为能让你过上好日子。可是我没想到,你会走这条路。”羽大夫站起身,想拉住简柔的双手。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简柔躲得远远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小柔,你没事吧。”家明想扶住她。

“走开,别碰我!你们都骗我!”剪柔啪地一下摔开家明的手,一双眼睛里满是困惑和伤痛。“你们在告诉我,我做的一切都是错的,我二十几年来所相信的事都是假的!你们太残忍了!”

“小柔,我知道,我错了,我对不起你。孩子,妈妈求你别再伤害自己了。把你知道的事都说出来。”羽大夫此刻和一个普通的母亲毫无差别。

“小柔,说吧,我一直都相信你。我不会让人再伤害你。”家明非常紧张,事情如此变化,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大隐隐于此,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楼主| 发表于 2008-8-22 14:30 | 显示全部楼层
“让我从哪里说起啊,我全错了,一点对的地方都没有。”

“局长先生,这些家务事,我们没有必要再听下去了。嫌疑人你们该带到警察局去审讯,如果和伤害我国武官相关,请通知我们。我们先告辞了。”日本领事起身告辞,米虫子赶忙翻译着。

“好好,您先请,今天实在失礼,改天我去赔罪。”警察局长连忙赔笑。

“领事先生,您请留步。我有话要说。”简柔突然用日语讲话,在场的人无不惊讶。

领事楞了一下,竟也不好一走了之。

“从我记事开始,我就在学习,我要做的就是为了国家利益做一切可以做的事。我没有童年,我生下来就是个大人。”简柔开始讲话,她没有看任何人,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后来,我来到了中国。很奇怪,我竟然非常喜欢这个地方,而且我觉得自己好象曾经在这里生活过很久很久。算了,不说这些,这些都不重要。我的任务,确实如张探长所说,我的国家,需要中国的资源,我要做的就是去获得这些资源。按照计划,事情很简单,我取得哈沃德先生的信任,做励成行的中国总经理,利用水陆运输为我的国家获取利益。可是障碍出现了,总经理是罗秀青,不是我。所以组织要除掉他。幸好,出现了一个意外,我爱上了这个人,我做不到让他死去。”简柔的声音轻柔得如同梦幻中的呓语。

小菊不知怎的,泪水夺眶而出。罗秀青的心里也不由得一震。

“所以,关键时刻,我还是为他作证了。”简柔的眼睛也有泪水在闪烁,“我一直固执地告诉自己,我很喜欢这个人,现在我刚刚发现,我是喜欢有人关心,有人疼爱的感觉。我找到妈妈了,我可以放弃折磨自己了。其实我爱上的不是这个人,而是安全感。小菊,你不要哭,哭了就不漂亮了。”

“小柔。”
“简柔。”
两个声音,羽大夫和小菊同时出声。

“从来也没这样轻松过,”简柔笑了,“从来没有过。妈妈说得对,我一直都在伤害自己。”

“就是为了你所谓要效忠的国家,所以你做了这些可怕的事?”哈沃德问到。

“还有更可怕的事,我杀了人。”简柔回答到。不禁让现场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本来,我对这个计划也有所疑虑,我确实不愿意去欺骗别人。可惜,我在计划里失手,我杀了自己的同事,本来计划是我刺伤他就可以了。没办法,我只能按组织的安排去做,我要赎罪。”

“你是说?”家明脑子里突然一片明朗,他正迎上张志的眼光,两个人突然一下子明白了简柔在说什么。

“你们很聪明,是我在舞会上刺杀了日本武官。这是计划的一部分,这样你们就不会怀疑是日本人与此事有关了。可惜,我居然没掌握好角度,我杀了我的同事。”

“所以,小日本就以这个理由逼你做所有的事?”家明感觉到自己愤怒到了极点,“这是什么狗屁国家,什么狗屁组织,可以用自己人的生命做代价!”

“我们每个人都是做好准备,随时为了国家奉献生命。”简柔的声音平静异常。“可惜,那根本不是我的国家。可惜,我真正伤害的才是自己的国家。”

“一派胡言!”日本领事从沙发上弹了起来。“简小姐,你要对自己说的话负责!警察局长先生,我郑重通知您,我国保留就此事同贵国交涉的权利。”

“搞什么!张志,把这个女的带回局里再说话,不要再在这里胡说八道啦!“警察局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气急败坏,心想着,这下乌纱帽当真危险了。

“简柔,那么杀吴大仲和冯秉德的人是谁?”张志好象没听到局长的咆哮。

“我真的不知道,我只负责自己做的事。但是,确实有狸猫幻术,而且通过我妈妈的改进,和中国的易容术取长补短,能够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混帐!你们这样污蔑我大日本帝国,我无法容忍!警察局长先生,我改变主意了,嫌疑人和她的母亲要由我们带走,因为她们蓄意破坏我国形象,而且嫌疑人亲口承认杀了我国武官。人犯该由我们带走。”日本领事怒不可遏,小胡子颤抖着,手也哆嗦着。

“不行,人不能让你们带走。我们中国政府还要追究贵国贩卖假货损害我国利益的事情。”张志并不让步。

“小菊,我们姐妹认识时间不长,我还是有几句话要跟你说。女人最重要的不是容貌,不要再对自己吹毛求疵,把握爱你的人,才是最重要的。不要象我这样,事事计划,反而什么都是错的。”

“简柔,你不会有事的,秀青,我哥还有我,我们都知道你是好人。”小菊说的话,让自己也觉得前言不搭后语。

简柔对小菊笑笑,转向家明,“家明,我曾经问过你,人如果做错事,会怎样。其实我自己心里明白,人得为自己做的事付出代价,既然躲不了,就承担吧。”

“小柔,你别这样难过,事情都过去了,你的噩梦结束了。我会给你找个好律师,我们还要一起去旅游。”

“是啊,我好期待,我从小就没放松地过一天日子。家明,你说的,我真的好向往,”简柔的脸和嘴唇回复了血色,“还有,你要答应我,下次,我做错事情前,你要阻止我。”

舞会!舞会!如果那时自己抓住的是简柔,而不止是妹妹一个人,那么,也许一切悲剧都不会发生了。家明想着,不由得喉头一阵发甜。

“小柔!“羽大夫的声音那么凄厉而绝望,把家明从思索中扯回了现实。

简柔已经软倒在地。

家明惊愕中,气血翻涌,一时竟然眼前发黑。他跑过去,把简柔抱了起来。简柔已经停止了呼吸。羽大夫踉跄着抢过来,摸向女儿的耳后,果然,2根三寸长的金针已经刺在命门。

“啊!”家明满腔的愤怒化做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你怎么那么傻,你根本不给我机会阻止你,为什么自杀,为什么。”

“这个傻孩子,和我一样,太好强了,是我害了她。”羽大夫爱惜地把女儿的头发理好,看她轻柔的动作,仿佛女儿不过是刚刚入睡而已。“这个傻孩子明白,她所揭露的人是不会放过她的,也不会放过所有要保护她的人,所以她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

在场的众人无不黯然,雨还在下,整个世界死一般的安静。

家明双眼血红,赤着一双手就向日本人扑去。张志眼疾手快一下打在他后颈上,家明昏了过去。

“我该走了,”羽大夫站起身来,她原本光滑的脸容,此刻也变得异常苍老,“张先生,罗先生,麻烦你们把我女儿送回家。”

羽大夫不等众人回答,向门口走去。日本领事也不再停留,向左右侍卫示意,两个人一左一右跟上了羽大夫。


是夜,城南的爆炸声惊醒了整个城市。

第二天的报纸题目《昔日御医宅院意外爆炸,无人生还》。

周围老百姓所看到的,发生爆炸的时候,数辆日本军车包围了那里。他们亲眼看到,一个女人被日本人带进了院子。几分钟后,整个院子在几声连续爆炸后夷为平地。

尾声

天津,两个月后。

励成洋行副总经理李同天神秘失踪。

励成洋行休业整顿,重新开张日期未定。

张志被调往北平工作。

秋风瑟瑟,庭院里红的黄的落叶仿佛巧夺天工的地毡。

“秀青,也许我们真不该回来。”

“人没办法去改变过去,也不能预测未来。别多想了,过好现在的每分每秒。”

“秀青,你一定要事事小心。”小菊说着话,她在收拾行李。“一个人在外面,一定得小心。”

“放心吧,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我头一次明白地知道,什么是我想要做的。”

“凭借你的力量,真的能够保护得了国家吗?”

“人人都不做,就什么都做不成。既然有这个能力,就得做点事情。日本人的假货越发变本加厉了,教给别人辨别的方法,我觉得很有意义。”

“你好好在家,等我回来。”

“我等着你们,也不知道哥哥去了哪里,他带着小彤走了,也只给我们留下一张潦草不清的纸条。”

“别想了小菊,好好保重自己,等我回来。”罗秀青把妻子紧紧拥抱着。


柬埔寨,吴哥窟。

“叔叔,柔姐姐什么时候来找我们啊?”

“她在和我们赛跑,看谁先走遍世界。”

夕阳下,两个身影,一个高大,一个瘦小。

家明衣袋里始终放着他和简柔纸上谈话的那张纸。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交谈过些什么。


(完)
她的,也不会放过所有要保护她的人,所以她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

在场的众人无不黯然,雨还在下,整个世界死一般的安静。

家明双眼血红,赤着一双手就向日本人扑去。张志眼疾手快一下打在他后颈上,家明昏了过去。

“我该走了,”羽大夫站起身来,她原本光滑的脸容,此刻也变得异常苍老,“张先生,罗先生,麻烦你们把我女儿送回家。”

羽大夫不等众人回答,向门口走去。日本领事也不再停留,向左右侍卫示意,两个人一左一右跟上了羽大夫。


是夜,城南的爆炸声惊醒了整个城市。

第二天的报纸题目《昔日御医宅院意外爆炸,无人生还》。

周围老百姓所看到的,发生爆炸的时候,数辆日本军车包围了那里。他们亲眼看到,一个女人被日本人带进了院子。几分钟后,整个院子在几声连续爆炸后夷为平地。

尾声

天津,两个月后。

励成洋行副总经理李同天神秘失踪。

励成洋行休业整顿,重新开张日期未定。

张志被调往北平工作。

秋风瑟瑟,庭院里红的黄的落叶仿佛巧夺天工的地毡。

“秀青,也许我们真不该回来。”

“人没办法去改变过去,也不能预测未来。别多想了,过好现在的每分每秒。”

“秀青,你一定要事事小心。”小菊说着话,她在收拾行李。“一个人在外面,一定得小心。”

“放心吧,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我头一次明白地知道,什么是我想要做的。”

“凭借你的力量,真的能够保护得了国家吗?”

“人人都不做,就什么都做不成。既然有这个能力,就得做点事情。日本人的假货越发变本加厉了,教给别人辨别的方法,我觉得很有意义。”

“你好好在家,等我回来。”

“我等着你们,也不知道哥哥去了哪里,他带着小彤走了,也只给我们留下一张潦草不清的纸条。”

“别想了小菊,好好保重自己,等我回来。”罗秀青把妻子紧紧拥抱着。


柬埔寨,吴哥窟。

“叔叔,柔姐姐什么时候来找我们啊?”

“她在和我们赛跑,看谁先走遍世界。”

夕阳下,两个身影,一个高大,一个瘦小。

家明衣袋里始终放着他和简柔纸上谈话的那张纸。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交谈过些什么。
大隐隐于此,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发表于 2008-8-26 11:19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是一个抗日加上打假的故事

不过 我只对 芙蓉汤 感兴趣!
大隐隐于此,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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