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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地理】奥莫河:最后的非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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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6 15:1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heartsurge


于2010-03-16 14:17:59翻译 | 已有833人浏览
Tags:人文 | 非洲 | 埃塞俄比亚 | 【国家地理】 | 奥莫河


奥莫河——最后的非洲

埃塞俄比亚奥莫河谷地区仍旧生活在仪式和复仇之中。
但改变正自上游地区源源而来。
撰文:Neil Shea
摄影:Randy Olson
中译:heartsurge

********************************母亲的质问********************************

邓加·纳库瓦双手掩面,低头冥想母亲的声音。她去世快两年了,但对于邓加部落来说,往生者们从来不会离得很远。他们死后被掩埋在这个村落干旱、贫瘠的土壤底下,而几英尺之外,就是部落人生活起居的棚屋、灶膛和床铺——摊开的兽皮。从而他们在生者的心目中离得也很近。因此邓加至今还听到母亲在问:你到底什么时候去找杀你哥哥的人报仇?
她在世的时候就会偶尔问起这件事,每次都让邓加有如芒刺在背,因为那正是他极力想回避的事。邓加的哥哥叫柯尔南,他中了敌对部落的埋伏,成为一桩阴谋诡计中的牺牲品,自然,这种刻意的暗算只会加深仇恨。
邓加的父亲也死于同一个敌对部落的武士之手,起初报仇雪恨的责任落在了哥哥身上。但当柯尔南也被杀死之后,邓加就成了家里的长子,依照传统,双倍的重担落到了邓加身上,但要报仇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卡拉部落的男子因身上的印记而出名。他们受人口众多、武器精良的尼昂加通部落欺凌,并一直在奋起抗争。在这两个部落中,男子杀死敌人后会在肩部或腹部刻下特殊的疤痕作为装饰。狭路相逢,手刃亲仇,这才称得上是个男人。
这就是说,在邓加看来,母亲其实是在问:你什么时候才能成为一个男人?
邓加身材矮小,体型瘦弱,不到30岁。他有一双文弱的手,显然常年过着远离荒原的读书生活。挂在脖子上的银质十字架表明他已皈依新的信仰。我们坐在一家镇子上的小餐馆里,从这里到他的家乡要走好几天的路,他向我回忆起往事,神情异常痛苦。当他知道我也有兄弟时问道:“你遇到这种事会怎么做?”在西方,仇恨是通过法庭来消弭的。但是在俄塞尔比亚的这个角落,类似的法律机构根本无从谈起。那也只有血债血偿了。
********************************奥莫河地区********************************
邓加出生在杜斯村,这是一个由树杈和茅草搭成的棚屋所组成的村落,座落在奥莫河沿岸的一片断崖上。奥莫河水深流急,发源于埃塞尔比亚中部高原,流域全长500英里,它一路开山辟谷迤逦而下到达埃西南部边界,并在那里注入肯尼亚图尔卡纳湖。
埃西南部靠近肯尼亚边界地区是一片地势平坦的半荒漠丛林地带,奥莫河在这里蜿蜒曲折百转千回,鳄鱼、河马之类的河生动物数量也愈见丰富。沿岸密集分布着诸多土著部落,包括卡拉部落、穆尔西部落、哈玛部落、苏里部落、尼昂加通部落、奎古部落、以及达萨内克部落,总人口大约有20万。牧人们赶着畜群在丛林间游弋,农人们撑着独木舟在河道上往来穿梭。河岸两方,雨季为翠绿的农作物所遮蔽,旱季则堆满了收获的庄稼。
从杜斯村坐卡车到最近的公路需要三个小时,雨季来临时这里就成了一片泽国中的孤岛。和奥莫河流域的大部分部落居住区一样,这个村庄不过就是一排棚屋而已,外围是羊圈和谷仓,一切在阳光下显得色泽苍白,同时被弥漫的粉尘冲刷得灰头土脸。有些日子里尘土在村外的原野上肆虐,看上去好象是来捣乱的魔鬼,故意把尘土扬撒得遮天蔽日。
牛羊在这里是家庭中最有用的财产,但养育着杜斯村和其它村落居民的,却是奥莫河滋润着的农作物。季节性的洪水使河岸的土壤保持肥沃,洪水退去后,卡拉族农人用木杆刺穿黑色的淤泥并丢下高粱或玉米的种子。这很简单,也很原始,但和古埃及人在尼罗河流域的做法稍有不同。遇到洪水水量不足的年份,农作物的收成也不会好,但卡拉人已经依靠这样一种体系在当地生存了很久。卡拉族人口大致在2000左右,这条河流如期而至的洪水足以养活他们,使他们不用象某些邻近的部落一样必须赶着牧群不停地寻找新的草场。这个村子的名字——杜斯——意思大概是:“我也去过其它一些地方,但还是这里好,我要留在这里。”
多少代人以来,在山脉和草原的庇护之下,加之埃塞俄比亚作为非洲大陆唯一没有沦为欧洲人殖民地的特殊地位,奥莫河流域诸部落一直得以偏安一隅。一直到1960年代至1970年代间,人类学家方始认识到这一事实的意义:正因为这些畔河而居的部落没有被殖民统治的经历,因而避免了象其它族群一样被殖民当局的粗鲁和狂妄碾压殆尽的命运。这些部落依然保持着完整的传统,他们迁徙、交战、和谈的方式在其它地方早已被冲刷得无迹可寻。在这里你可以看到很多古老非洲的影子,比如穆尔西部落女性用陶土质的唇盘装扮自己,这是一种美丽的象征,再比如苏里部落季节性的决斗,武士们身裹羊皮制的盔甲,手持长矛辗转腾挪并互相攻击。而在哈玛部落,女性在某种仪式中甘愿被鞭打得鲜血淋漓,男孩子则在“跳牛”礼上踏着一队牛的背部跑过,籍以证明自己已经长大成人。
奥莫河谷如今已成为有钱人的旅游目的地,他们不辞辛苦长途跋涉来这里,就为了亲眼看看那些同样的仪式——这些塞满旅行车的白色面孔大多属于欧洲,带着渴望的神情,前来找寻存在于西方想象之中的非洲元素,诸如野生动物、涂满颜料的面孔以及土著舞蹈此类。游客们说奥莫河地区目下仍然与众不同,所以他们要抓紧时间到此一游,仿佛说话间便会有家麦当劳从天而降一般。
不过他们说的倒也没错:奥莫河地区,虽然仍旧上演着一幅古老非洲的完整文化图景,但却无时不处在变化之中。由于有了从苏丹和索马里等战乱地区流入的武器装备,大型野物几乎已被猎杀殆尽。援助组织为当地提供食品、修建学校、计划兴造灌溉系统,这些举措使得这里的生活更稳定,但同时也不可避免、无法阻止地改变着那些自古沿袭的生活方式。历代政府对这一地区根本视而不见,现在也开始忙于奥莫河地区土著部落的现代化工作,官员们讲起革新这些古老风俗的时间和举措时侃侃而谈,似乎已有规划好的时间表陈列在案。我造访当地前不久,政府代表们提出若干新的规划,旨在叫这些怀有敌意的部落归顺政府,并使他们融入国家。这意味着血腥的仇杀——正如折磨着邓加·纳库瓦的那桩——即将成为过去。
***********************************求学***********************************
牛群泄露了邓加的秘密。他把牛群赶到一片林子里,然后就丢下它们消失了,牲口们于是兜转一圈,原路且吃且回,屁股后面尘土飞扬。当柯尔南,邓加的哥哥,在村子里看见牛群这么快回来时大吃一惊,而且:邓加没回来!
这件事发生在1980年代晚期,或者是1990年代早期。那会儿原野上还有狮子、豹子、鬣狗出没。野象和野牛也偶尔会冲出林子发发飙什么的。还有敌对的尼昂加通人——就是这兄弟俩的杀父仇人,他们拎着自动步枪四处巡弋,势力所及已逼至附近。父亲死后,柯尔南就是一家之长,不过他却并不担心邓加的安全。因为他知道邓加会去什么地方,并因此狂怒不已。
他们兄弟的成长经历和任何一个卡拉族男孩没什么两样:在丛林间持弓箭追击野物、在高粱地里用弹弓赶走偷食的鸟类。当雨季来临,奥莫河水位高涨,河岸淤泥堆积时,他们懂得如何防范鳄鱼。他们也懂得男子汉的根本职责所在:照管好畜群。
在奥莫河流域,象牛羊这类家畜象征着财富和声望。没有牛羊的男人在别人眼里就是穷人,而且多数部落中这种人是讨不到老婆的——他们没什么能拿来支付新娘的聘礼的。遇到荒年,家畜可以变卖换来食物,还可以为主人产奶放血,休生养息。所以,丢下牛羊不管无异于把家产扔进河里一般。
柯尔南找了根细棍子,然后直奔附近的学校,邓加果然在那儿。虽然他们兄弟关系很好,但这回,为了学校就敢扔下牛群不管吗?柯尔南狠狠揍了邓加一顿,直到把他打哭才收手。虽然已经过去15年了,但邓加回想起那顿胖揍时仍然有些紧张。次日一大早,邓加就带着浑身的疼痛和牛群到河边放牧去了。可是之后没过多久,邓加故伎重施,柯尔南当然也就如法炮制,饱以一顿老拳。
“我爱柯尔南,”邓加说。“长兄如父,那时我一切都听他的。但我就是一心想读书。”
柯尔南的拳头没能把邓加制服,邓加的坚决反倒软化了柯尔南的态度。柯尔南本人也曾读过几年书,他最终认识到棍棒是挡不住邓加的。兄弟二人说好,邓加可以去上学,成绩优秀就继续,成绩不好他就得回家放牛。邓加欣喜若狂,他进入附近镇子上的一家寄宿学校,日渐深入并沉迷于一个全新的世界,回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与此同时,柯尔南成长为部落里深孚众望的年轻头人。他娶了妻子,生了几个孩子,人人都说他是无敌的猎人。别人家的妻子给柯尔南送来弹药,说:拿去吧,帮我打点东西回来。她们向他预订野兽的皮和肉。但是为父亲报仇雪恨的事仍然悬而未决。亲戚们、朋友们、长者们都告诫他事有轻重缓急。你确实是强壮的猎人,谁都这样说。可你几时去报杀父之仇呢?
*******************************新旧文明并存*******************************
奥莫河地区正在发生的改变之一,就位于卡拉部落家乡上游320英里[译注1]处的一片荒野,在漫天飞扬的尘土和重型机械的喧嚣之中,一座大坝正在此兴建。庞大的施工现场上随处可见基地、简易房、食堂,还有蜿蜒其间的工程道路。这就是吉盖·吉贝河3号大坝[译注2],它将成为世界上最大的水坝之一。它建成蓄水后还将是世界上最大的水库之一,发电机组装机容量可达1870兆瓦[译注3],埃塞俄比亚计划把这些电出售给电力匮乏的邻国,比如肯尼亚和苏丹。虽然电站要到2013年才能竣工发电,但供电合同目前已经签好了。
译注1:约合515公里。
译注2:奥莫河上游又叫吉贝河,吉盖·吉贝河是吉布河的一条支流。
译注3:即每小时发电187万度。
吉贝3号将给埃塞俄比亚带来现金收入,并为这个只有33%的人口拥有电力供应的国家生产大量所需的电力。可它同时也会减少河水的流量,改变生活在下游地区的卡拉、尼昂加通等部落赖以滋养谷物的洪水季节。这些土著部落根本无力反对这样一个政府主导兴建的项目。很多人对这座大坝可能给他们的生活造成怎样的转变懵然无知;也有很多人支持政府的计划,即便他们对此并不能完全理解。
每逢新月初生的日子,邓加村子里的鳄语者便来到奥莫河与图尔卡纳湖交汇的湖口附近,摸黑下到河里进行一个简短的仪式,以使族人免遭那些生活在河里的庞然大物的攻击。他扛来一捆带叶的树枝,蘸足了河水,然后沿水流往复抖动树枝,口中念念有词:
“你!鳄鱼!听好了!这儿是我的,从我父亲、我父亲的父亲起就属于我们!你离这儿远点!让我们的人和牲口来这里取口水喝,让我们的孩子来这里游泳。你要是敢近前来,别怪我的子弹不长眼!”
然后他把树枝摆在河滩上,一步步趟入暗夜中的奥莫河,融入它的泥沙、它的隐秘,径自沐浴一番。
此人与鳄鱼保有着一种特殊的关系,在他之前维系这一关系的是他的父亲。作为联结部落人和这种古老的爬行动物的纽带,他和鳄鱼情深谊厚。甚至,鳄鱼还会托梦给他说些事情。
“它们都跟你说些什么?”我问道。
“那跟你没关系,”他回答道。
不管鳄鱼说了些什么,他们都会言听计从,在所有部落人的印象当中,村子里从没有人丧生于鳄鱼之口。说话间几位长者纷纷点头,于是围坐在我们身边木凳上的部落人也都跟着点头证明,情形就像投石入水,引起一圈波纹荡漾开来。
“那去年被咬死的孕妇是怎么回事呢?”
“哦,那女人不把我的话当回事。”鳄语者向下游方向一挥手。“她是在那边被咬死的。那里不归我照管。”
几位长者点点头,告诫是清楚明白的。是那个女人走错了地方,跑到鳄鱼地盘上去了。
我又问他怎么看吉贝3号。气氛立刻就变了——但凡我提到这座大坝,情况莫不如此。一屋子人都热闹起来。有人听说过这件事。鳄语者问我:“到底,这个大坝是个啥东西?”
然后他们都向我打听大坝会如何影响他们的生活。
***********************************仇恨***********************************
卡拉部落从前占据着奥莫河两岸的土地,由于尼昂加通部落的蚕食侵占,如今只剩下河东岸的土地。尼昂加通部落是来自埃塞俄比亚西南部的半游牧部落,也是这一地区首先开始使用自动步枪的部落——他们的武器多半来自苏丹。1980年代至1990年代间,他们借重现代武器欺凌卡拉部落等还在使用矛梭的邻近部落,大肆扩张领地,人口也随之增长。奥莫河地区的秩序开始为他们所改变。
当然,卡拉人不甘心将自己的领地拱手让人。到了邓加读中学最后一年时,奥莫河地区的大部分部落都已拥有枪支,彼此间的冲突因而一发不可收拾。埃塞俄比亚政府在制止部落冲突方面几乎无所作为。卡拉族神枪手藏身在奥莫河沿岸的树丛之中,狙击胆敢涉水而来的尼昂加通人。有时小部尼昂加通人组成突击队一路开着枪强冲过河。有时尼昂加通人则组成大部队渡河而来。有一次正赶上柯尔南和表兄在丛林里打猎。虽然大型野物已很难猎获,但林子里还是有不少瞪羚、捻[译注4]、羚羊,有些地方甚至还有野象。因此他们两人穿越荆棘和灌木丛,在其间仔细搜寻猎物。
译注4:一种非洲大羚羊。
当他们和一队尼昂加通人狭路相逢时,一场遭遇战随即打响。柯尔南在撤离之前射中了其中一个敌人的胃部,那人后来死了。由于打死那人并非柯尔南的本意,所以这还不能算是报了杀父之仇。与此同时,柯尔南也清楚那人的死意味着什么,他知道他已经点燃了某人针对他的复仇之火。
***********************************诡计***********************************
尽管双方打得不可开交,卡拉人却经常从尼昂加通部落购买军火。这很纠结,但打归打,有钱不挣那就是你的不对了。柯尔南找一个奎古族人订购了一批子弹,但那人拿了钱却迟迟不交货,这让柯尔南心里越来越不爽。过了些日子,卖家邀请柯尔南去他家喝咖啡,顺便了结这桩买卖。这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邀请,奥莫河沿岸的部落之间历来就是这样,一边谈生意,一边喝着葫芦里用咖啡豆壳泡成的清淡饮品。柯尔南带着他的AK-47[译注5]和“borkoto”——卡拉部落头人随身携带的一种座鞍,渡过宽阔浑浊的奥莫河只身赴约。奎古部落不大,族人的棚屋散布在奥莫河两岸,那个卖家住在尼昂加通部落盘踞的一侧。
译注5:前苏联研制的自动步枪,一代名枪。
柯尔南踏上了敌人的领地,他应该是比较谨慎的。但他不知道,这次会面正是他在丛林中打死的那个尼昂加通人的弟弟安排的。柯尔南到达奎古卖家的棚屋,主人们一边用陶罐炖起咖啡,一边和柯尔南闲聊。这时走进来几个尼昂加通人,和大家坐在一起,时不时也插几句话,柯尔南很警惕,枪不离手,但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虽然晒不到太阳,但棚屋里还是很热,柯尔南慢慢放松了戒备,把枪放在一边。
大家东拉西扯地说着话。那个卖家说他一直想要个大葫芦做的碗,他问柯尔南能不能帮他做一个?即使柯尔南对这个奎古人有些不痛快,但他毕竟是个实干的人,他接过葫芦切割起来。奎古人说他得出去透透气,然后就到棚子外面去了。这是个信号。柯尔南却没想那么多,他一门心思对付那只大葫芦呢。
这时一个尼昂加通人悄悄站起身走出棚屋绕到柯尔南身后,可他还是没注意。那人向柯尔南开了一枪,然后逃之夭夭,柯尔南载倒在尘土之中,血流了一地。
***********************************抉择***********************************
柯尔南的死讯很快传回部落。愤怒的卡拉人冲到河对岸,攻击尼昂加通部落。那种时候就算有人劝他们不要这样:冤冤相报何时了?何况他们的朋友正是因此而丢了性命。他们大概也听不进去。
朋友们从河那边运回了柯尔南的尸骨。当天就派人赶往迪麦卡城找到邓加,但并没有马上告诉他这个噩耗。家里出了点问题,他们只是说。你得和我们回去一趟。他们连夜赶路回家,邓加心头充满了不祥之兆。直到第二天早晨他们快到村子的时候,邓加才被告知,他哥哥被打死了。
从那一刻起,邓加就得肩负起家庭的全部重担——家里的农田和畜群;母亲、嫂子和侄子们的饮食起居。他还得承接为父亲和兄长报仇雪恨的使命。这件事让他夜不能寐。不管他什么时候回来,都无法躲避这份复仇的使命,他的母亲会质问他,列祖列宗都在看着他。杀死一个尼昂加通人并非难事,河岸边丛林遍布,可以藏身其间,等他们的牛群来饮水的时候打一个埋伏战。或者可以躲在岸边的高粱地里干这件事。又或者在夜间干掉落单的人,丢下他的尸体,让鬣狗们在星光下大快朵颐。家仇之得报,只有区区一箭之遥。可是上帝!你为什么要把这种事加诸我身?邓加苦思冥想。这是个考验。这一定是个考验!
他也想过要中断学业,但旋即放弃了这个念头。他当时正在读大学,他已经长大,而且接受了多年的教育,深受西方思想和基督教观念影响。穿上西服和运动鞋,他看起来更像是个高地人——那些来自高地上的、把持着政府的族群的一分子。他的思想也发生了同样的变化。他讲高地人的语言以及其它几种语言,吸收着那些语言所承载的观念。他在学习西方关于法律和正义的价值观。他从一个认可杀人行为的文化中长大,如今却生活在视之为罪恶的另一种文化之中。每当想到成为一个因循卡拉部落传统的人,忍受那些名目繁杂的仪式时,他就会觉得那无异于痴人说梦般虚无缥缈。复仇的事他想的越来越少。邓加清楚他永远是个卡拉人,但他早已感受不到这个部落传统的约束了。
********************************古老的王权********************************
一个男人坐在这间挺大的泥巴墙棚屋刚进门的地方,人们管他叫作大王,他的“宝座”不过是个白色的谷物大包袋,上面隐约还能分辨出美国国际开发署的印记。这袋子来自那些对他这位殿下的存在不甚了了的人,那些人甚至不清楚他控制着这里的环境、动物乃至生杀大权,这让他的宝座有点黯然失色。他轻轻叩打一个塑料瓶子,从里面抖出些许鼻烟。他的头发涂着牛油,光可鉴人,间有矿石颗粒熠熠生辉,堪称完美。
“不管有什么问题——人也好、牛群也好、土地也好,我都能解决,”说话间大王用力吸入鼻烟,脸上呈现出罕见的信心满满。“我的地盘上不管有什么问题,”他说道,“我说了就算。”
大王本名旺加拉·班吉马洛,他的棚屋位于高高的巴斯卡山上,他在那里统治着大约三万人口的哈玛部落。哈玛人多半过着田园生活,在奥莫河东岸广阔的未垦林区内放养牛群和羊群,此外也种一些高粱和玉米。他们是卡拉部落的邻居和盟友。哈玛人在这样一个严酷的自然环境中苦心经营,兴旺发达,已经成长为这一地区最大的部落。他们为此而感谢雨水,因为是雨水养育着他们的牛群和玉米。而说到雨水,这又得感谢旺加拉·班吉马洛了。
哈玛族女性的头发用一种染成红色的微光织物编在一起,她们告诉我旺加拉博得广泛的尊重,甚至远在首都的埃塞俄比亚政府也莫能外。哈玛族男性抱枪压住后脖梗子,告诉我旺加拉的诅咒比子弹还要可怕。子弹不一定能打中,但旺加拉的诅咒却例无虚发,谁被诅咒了就必死无疑。
我去拜会旺加拉的时候,他刚从一次祈雨仪式上回到他的棚屋。仪式非常成功,会下雨的,他说着一屁股坐在那个“宝座”上。他的手腕上套着若干黄铜圈,身上穿的是T恤衫、白短裤,脚蹬一双旧轮胎做的拖鞋。
我此前还从不曾面见过一个大王,因而有些不知所措。棚屋里光线黯淡,烟雾弥漫,大王的某个妻子蹲在炉膛边煮着咖啡。我问大王,既然他能呼风唤雨,何不早一些作法以避免旱情的发生。他用某种男人对待客人的诙谐神态看着我。
“那会儿人们没来找我,”他说。“他们当时舍不得为求雨破费。”
这是规矩。疏于礼节就该品尝恶果。就像擅自闯入鳄鱼的地盘一般。
埃塞俄比亚政府正在逐渐让它的影响力和法律走入这里的部落生活,官员们力求赢得旺加拉的支持。当他们需要旺加拉出面时,就派汽车来接他前往,这可不是件美差——路那么远,而且没有柏油路可走。政府正在计划革除一些“有害的传统陋习”,讽刺的是,西方游客们来这里想看的正是“有害的传统陋习”,诸如鞭打女性的仪式、舞弄矛梭的决斗、还有跳牛礼等等此类。
被记入革除之列的还包括女性割礼(哈玛部落没有这一习俗,但在整个埃塞俄比亚该类行为却非常普遍),以及一种屠杀“mingi”的习俗。“mingi”是一种罕遇的情况。在埃塞俄比亚南方的许多部落中,人们把畸形儿、非婚生儿以及先长出上牙的儿童视作噩兆,这样的婴幼儿必须被处死,以防止“mingi”蔓延。这是自古以来口口相传的祖训。我遇到过一个卡拉女性,婚前生育过12个孩子,她告诉我她把那些孩子杀得一个不剩。作父母的当然也不愿意这样,但是族群内的压力太强大了。有时这类孩子被遗弃在丛林里,嘴里填满黄土;有时则是向河里一丢了事。
卡拉人还在争论是否和政府以及致力于拯救“mingi”婴幼儿的非政府组织合作。而旺加拉则已经拿定了主意。不久之前,在政府方面的大量游说之下,他决定支持相关的禁令。“现在开始不会再有哈玛人杀死‘mingi’了”这位大王告诉我。“我不准了。”
他说话间并不显得傲慢和自大。传统、巫术和恐惧业已散尽。就像是丢开已经不合身的衣服。我说了就算!
***********************************和平***********************************
去年三月底一天的下午,奥莫河岸边一片开阔背阴的高地上,大概200名尼昂加通人齐集一起,庆祝他们和卡拉人达成和平。他身通体涂着陶土质的粉末颜料,宛如鬼魅般苍白、骨肉嶙峋。他们身后,正在烤制大片的牛肉,火光中牛油四处滴淌并崩溅。火堆旁,来自两个部落的男人们把他们的自动步枪架在一起,呈某种表达善意的形状,看起来如此简单而平常。考虑到他们之间的恩怨,让武器呆在不能触手可及的地方总归是件好事。
一位老者走到人群前面,挥舞着双手大声喊话,涂在他腿上的颜料在灰尘中变得模糊不清。
“你们,尼昂加通人!你们必须维护和平!”
一撮不太老实的胡须——有点像埃及法老那种——穿过他的下嘴唇,配合着他的激情颤抖着。他转过身面对另外一群听众。
“你们,卡拉人!你们必须维护和平!不要让任何人破坏你们的和平!”长者大声呼吁。
“同意和平!”人群赞诵道,男人们的声音犹如雷声阵阵滚过,女人们则挥舞起平日里套在脖子上的数磅重的项链。
“同意和平!”
叉着牛肉的矛梭扎在我们面前的土地上。舞蹈就要开始,脚下疲倦的大地即将被一片脚步踏动的旋律所淹没。
我在这次庆典上遇到一个叫埃科奥的小伙子,他最近才被选为尼昂加通部落的头人,不到30岁,和邓加一样,也是大学毕业。他穿着一件宽松的马球衫,裤子也松松垮垮的,歪戴着一顶棒球帽。当他那些半裸的族人沉浸于舞蹈时,埃科奥用手机记录下这一场景。就像是一个来旅行的hip-hop明星[译注6]。
译注6:hip-hop是一种起源于美国街头的即兴舞蹈。
埃科奥说打仗的时代已经一去不返,政府已在这里站稳了脚跟。你别想扰乱新建的秩序,哪怕是嘴上说说也会被捕,埃科奥告诉我。他本人最近就把本族一个家伙交给了警方,那家伙扬言要过河杀个卡拉人找点乐子什么的,结果现在蹲了监狱。
奥莫河地区在发生着变化。和平协议就是这种变化的一部分,眼见为实,这一点从我们身处的地方就可以看到。这片位于河西岸的开阔地,一度是卡拉人的领地。现在,依据停战协议的约定,尼昂加通人将继续占有这块土地。河流吸引他们来到这里,正如在他们之前到达这里一般,他们也将建立起自己的杜斯:我们要留在这里!
大隐隐于此,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楼主| 发表于 2010-6-6 15:16 | 显示全部楼层
***********************************改变***********************************
这次庆典几天之后我见到邓加,他跟我说他的心境终于平和了。他没有什么需要复仇的。“对我来说,我哥哥的死和在丛林里被蛇咬死没什么两样,我爸爸的死和遭遇车祸没什么两样。复仇不是我要走的路。”
部落里的长者们支持他的决定。长者们目睹横扫这一地区的变化,耳闻上游正在兴建的水坝,以及政府革除传统习俗的种种计划。他们知道是传统的藩篱夺去了柯尔南的生命,如今也知道邓加面临同样的困境。长者们理解邓加,他现在远较一个陷入仇恨的男人更有责任心,他是部落里受过教育的代表人物,新时期的头人和道德楷模。你要冷静,长者们对邓加说。你有很多责任,对你的家庭也好,对部落也好,别去想报仇的事了。
这正是邓加一直在期盼的答复:旧世界认可了他这一代新人的权力。政府虽然借重像旺加拉·班吉马洛这类既有的头人,但近来也在执行一项持续将年轻的、受过良好培训的专业人员输送到地方权力部门的计划,以期推动法律和秩序的进步。邓加毕业后将会成为第一位卡拉族律师,他很有可能被派回奥莫河谷地区,担任当地的法官或者检察官。他很清楚,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将是个传教士,他个人的目标是带领卡拉人实现现代化,并在未来使他们从国家观念上融入埃塞俄比亚。他甚至引用了美国总统巴拉克·奥巴马的竞选口号。
“必须有所改变!”他说。“我的部落需要翻天覆地的变化,事关重大,我责无旁贷。我的报复之道就是停止杀戮。”
*******************************未来会如何?*******************************
几个月之后我重返杜斯村时,至少在埃塞俄比亚部落之间,和平保持得很好。从前的侵略者,尼昂加通人,如今正经受穿越边境而来的肯尼亚图尔卡纳部落的袭扰,据说已被偷走13000只牛。卡拉人对此鲜有幸灾乐祸者。干旱正笼罩在这片土地之上,有天我看到几个尼昂加通人渡河过来,请求卡拉族朋友们的帮助。卡拉人迅速动作起来,为他们从前的仇敌提供了大袋大袋的粮食。
然而并不是全部人都能冰释前嫌。在柯尔南的村子里,他的遗孀,年轻的芭查,仍然对他的死耿耿于怀。柯尔南被谋杀后,芭查按照传统为他服丧,她脱去全部首饰,任头发疯长,把自己裹在一张粗牛皮里。她服丧长达两年之久,远远超过部落风俗的惯例,而且拒绝走出伤恸,后来长者和朋友们差不多是把她从中硬拽出来的。虽然她最终剪短了头发、戴上了手镯和项链,但要抚平心头的创伤又谈何容易。有人来向她求过婚,被她拒绝了。她保留着柯尔南的大部分遗物——衣服、首饰珠子,还有那把AK-47。
有天我向她打听那把枪的事。她不动声色,表情阴郁平静,就像是不远处那条河流的水面。她的脸给我的印象相当深刻,没有一点皱纹,却有着一双杏仁般的眼睛,下嘴唇上还打了一个唇钉。显然,她不想提起那把枪。
“我留着枪是给我的儿子们看的,”最终她还是开口了,一双生满茧子的手互相捏紧,放在膝盖上。“这样他们长大后就不会对它感到陌生。”
她似乎对邓加的存在没什么感觉。他只是这个家族名义上的家长,实际上却是她在日复一日地操持家务,能帮她的只有两个不满十岁的儿子。
“我的儿子们早晚会知道他们的爸爸是死在尼昂加通人手里的,”她说。
离开埃塞俄比亚之前,我在金卡镇上找到邓加,这是一个熙熙攘攘的边境市镇,邓加曾经在这里读过寄宿学校。他是带着侄子,也就是芭查的小儿子来这里转转的。他想让这个孩子到这里读书,今后走他那条路。我于是向他提起芭查的那些话。
“她就是想不开,”他说。“我跟她讲了很多次,她总是说‘好吧。’但那不是她的真心话。有时我都怀疑是不是只有复仇才能解开她心里的疙瘩。”
邓加只是将此事简单地看作一次他必须获胜的辩论。就算说服不了芭查,他也能说服她的儿子们,因为他有律师的辩才和传教士的热忱。如果按卡拉部落的传统论,邓加还没有正式成为一个男人,但是从埃塞俄比亚国家的层面上看,他已经远胜于此。他就是未来。
挥别之际,邓加告诉我芭查的大儿子被留在家里,像他的父亲柯尔南一样,照料牲畜和家务,他会和芭查一起生活,会在父亲的朋友们中间长大。他的生活中势必会有柯尔南的影子。我想起芭查的脸,她的怨念,还有她沉静的眼神。当她的儿子长到足够大的时候,她会告诉那个孩子他父亲的故事。然后,很有可能,她会把他父亲的枪交到他手里。
******人名、地名、专有名中英文对照表(按译文出场顺序排列)******
1、           奥莫河:Omo River
2、           埃塞尔比亚:Ethiopia
3、           奥莫河谷:Omo Valley
4、           邓加·纳库瓦:Dunga Nakuwa
5、           柯尔南:Kornan
6、           卡拉部落(卡拉族、卡拉人):Kara
7、           尼昂加通部落(尼昂加通人):Nyangatom
8、           杜斯村:Dus
9、           肯尼亚:Kenya
10、      图尔卡纳湖:Lake Turkana
11、       穆尔西部落:Mursi
12、       哈玛部落(哈玛人):Hamar
13、       苏里部落:Suri
14、       奎古部落(奎古族、奎古人):Kwegu
15、       达萨内克部落:Dassanech
16、       尼罗河:Nile
17、       麦当劳:McDonald's
18、       苏丹:Sudan
19、       索马里:Somalia
20、      吉盖·吉贝河:Gilgel Gibe
21、       迪麦卡:Dimeka
22、      基督教:Christianity
23、      美国国际开发署:U.S. Agency forInternational Development
24、      巴斯卡山:Buska Mountains
25、      旺加拉·班吉马洛:Wangala Bankimaro
26、      埃科奥:Ekal
27、       美国总统:U.S. President
28、      巴拉克·奥巴马:Barack Obama
29、      图尔卡纳部落:Turkana
30、      芭查:Bacha
31、       金卡镇:Jinka
*********************************配文图集*********************************



卡拉部落的一位长者,身上涂着矿粉质的颜料,凝望灰霾中的奥莫河。这个部落曾经占据着这条河两岸的土地,但是由于一个敌对部落的蚕食侵占,如今只剩下河东岸的土地。

这是个有着泥巴墙的酒吧,地上满是灰土,和着唾液和汗滴,还有扣倒的酒瓶。但在这个苏里族女性看来,能在这个边境地区的沙龙里喝瓶甜美的啤酒实在是桩美妙的体验。她嘴上带的是苏里族女人象征美丽的唇盘。随着便宜而烈性的酒水大量涌入该地,酗酒已成为一个让人头疼的问题。

工人们正在一条洞穿山梁的隧道中工作,这是吉尔盖尔·吉贝3号大坝的导流渠,它必须赶在大坝主体建成之前完工。吉贝3号建成后将是世界上最大的水库之一,发电机组装机容量1870兆瓦,迫切需要资金的埃塞俄比亚将出售这部分电力给邻国以换取现钞。

游客、传教士和商人让奥莫河地区诸部落有更多的机会使用外国货,从衣服、武器到钉子、水泵等等。某个当地节日的早晨,一个卡拉族姑娘拿不定主意:该不该穿上这个东西。

一个卡拉族儿童在眺望婚宴上的人群,宾客们无论长幼都得到主人的高粱酒款待。这类庆典和收成紧密相关——遇到风调雨顺的年份,欢宴接连不断,并且往往持续数天之久。

一个班纳族小伙子正在检查他的鞭子,准备鞭打她面前的姑娘,这是他的成人礼。离他不远处,他的朋友正在鞭打另一位女性。这是班纳部落和哈玛部落的一种风俗,女性需要在男性的成人礼上接受他的鞭打,以激励其成为一个男人。鞭打留下的伤痕是女性的骄傲。有时她们还嫌小伙子们打得不够狠,并因此唱歌嘲弄对她挥鞭相向的人。

Gaito Loka正在完成他的成人礼——有时也叫跳牛。他的男性亲属和朋友们拉着牛站好,好让他顺利完成这一过程。此后,这个年轻的哈玛男人必须保持严格的饮食,只能吃血制品、奶制品和蜂蜜,直到成婚为止。

年轻的苏里族男人们唱着赞诵胜利的歌,手持武器行进。每年收获季节之后,成群的苏里族男人聚集在一起,使用矛梭进行血腥决斗。这种特定时期的决斗,是为了战胜情敌,赢得心上人的芳心。

图尔吉特村,一个苏里少女胸口新添了一道半月形的的伤口,血正在从中不停渗出。这些伤口是用荆棘和一种古老的剃刀割成,伤愈后将形成略微坟起的疤痕,就像她另一侧胸口的那种。苏里人认为这些疤痕使他们更有魅力,女孩子们渴望自己设计疤痕的图案。男人们也刻类似的东西,图案通常和女人们不同且另具含义,比如说,代表他们杀死敌人的数目。

尽管弥漫升腾的灰尘直冲肺腑、遮蔽口鼻、迷离耳目,但也无法让简易啤酒馆外面的卡拉女人们停止舞蹈,因为她们的孩子们就要参加成人礼了。已婚的卡拉女性享有和男性相同的地位,但却承担着更多的体力劳动。

图尔吉特村,一个男孩和他的宠物狒狒。长久以来,严酷的地形使这里的人们与外界隔绝,如今国家正在付出艰苦的努力,以期整合广泛分布的部落并使他们现代化。“停止游牧生活,这很重要,”一位苏里族官员说。“现在对我们来说,和平和稳定是最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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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隐隐于此,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发表于 2010-6-7 11:20 | 显示全部楼层
好!
大隐隐于此,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发表于 2010-6-7 16:03 | 显示全部楼层
LS的木去参加狩猎吗
大隐隐于此,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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