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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平果【原创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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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7-11 10:5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飞翔的风筝 于 2016-7-11 11:04 编辑



   1、
   女孩并不大,也就是七、八岁的样子,红彤彤的脸蛋上一对浅浅的酒窝,笑起来非常迷人。一头披肩的长发,额头一侧常爱别着一个蝴蝶形的红色发卡,让人看了,总抑制不住心里生出无限的喜爱和怜悯。她也确实乖巧,这是我住院第二天就发觉的了。
   那是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在医院的院子里。深秋的枫叶,像是画家浓墨重彩的写意,一树树铺满湛蓝的天空。装饰性的篱笆旁,一簇簇的邹菊,经过几场小小的霜冻,开得更加灿烂。耀眼的橘黄和白色的篱笆形成鲜明的对比,在阳光下有一股柔柔的惬意。但是,我的心情并没有一丝惬意的感觉,反而无限的沉重,一切来源于这场病——肝癌,晚期。
   化验报告是昨天上午出来的,当我一看到这个报告之后,第一个感觉,就是生命到此结束。我的心一颤,整个人像是抽空了一样,透心的冰凉,从脚底板慢慢升起,一直蔓延到背脊。腰,一下就弯了下来,仿佛有着千斤之重,压得我透不过气。整个下午,我都不知道怎么度过的。耳边不住声的关怀,反而让我焦灼万分,心里像憋着一座火山,随时都有喷发的可能。但我强压住了,在朦胧的意识中,我觉得自己更应该冷静。但是那种讲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和烦躁,一直紧紧地扼住我的咽喉,总让我无法平静下来,最后的爆发是一句怒吼——能不能静一静!顿时,整个病房安静下来,即使护士来换瓶,都是踮着脚尖静悄悄地来去。我闭起眼,谁都不想看,不想搭理,思绪乱七八糟飞舞,却无法集中,昏昏沉沉地,一直到深夜。当我透过窗子看到灿烂星空的时候,自己竟然无声地哭了。哭得毫无理由,眼泪就像开闸的河水,怎么也无法控制。起初还是无声的流泪,随后就是轻轻地啜泣。直到临床一声无奈的叹息代替了微弱的鼾声,我才意识到自己的状态,忙咬住手腕,一直感觉到钻心的疼痛,才停止啜泣。
   第二天早上,在临床诧异的目光里,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变化。洗手时,我盯着镜子里那个白发、白眉,满脸倦容的陌生面孔,心里顿时生出无限沧桑的感觉。没等医生查房,我就去了护士站,并告诉她们,不要让任何人打扰我。医生查房时,什么也没说,他盯着我失神的眼睛,注视了好久,然后点了点头,就走了。我想他应该是在鼓励我,我感觉非常好笑,就像大街上路人盯着乞丐那种施舍的眼神时,心里总让人有种不舒服的感觉。他这是在怜悯我吗?他知道临近死亡是怎么回事吗?尽管他天天接触死亡,接触各种各样的人的死亡,但他自己没有真正接近过死亡,也就不知道一个人真正面对死亡时的感受。他有权去怜悯,有权去鼓励,因为他有一个健康的体魄,就像一个富人怎么也搞不懂一个穷人,在面临考验时那种毅然的眼神。可我连冷笑的心情都没有了,深陷进床里,就像深陷进死亡的怀抱。阴郁的心情,投不进一丝光亮。
打完点滴之后的下午,我感觉到浑身酸痛。尽管在接近死亡隧道的黑暗中,是肉体剥离和解脱的过程,可现在毕竟还没有完全脱离。所以,精神上的压力,造成了身体上变本加厉的疲劳。高度紧张的神经在经过翻江倒海的折腾之后,也似乎如死海般风平浪静,掀不起半点涟漪。病房里沉闷污浊的空气,让我透不过气来。我于是起床,在临床诧异的目光中,佝偻着腰,沉默地走出了病房。
   迎面射来的阳光让我一阵晕眩,颤抖的手,扶住门框才免去跌倒的危险。我苦笑了笑,对着赶忙过来搀扶的护士挥挥手,示意不需要她的帮助,主要是避免让她打破自己需要的安静。院子里没有人,偶尔会看到一两个护士或医生匆匆而过的身影,从而显得更加安静。我走到那道篱笆前的长椅前坐了下来,面对着阳光,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她什么时候走近的,我还真没有察觉。我一直就那样坐着,因为死亡的阴影带来的恐慌打断了我与外界的联系。等我看到他时,她站在我的旁边,手里托着一个红红的苹果,冲我浅浅地笑。她并未引起我更多的注意,我连回复她微笑的礼仪也都忽略了,随后又陷入了自己的伤痛。就像阳光还很温暖,我仍然感觉不到温度。
   “叔叔,我也能坐会儿吗?”她一连说了两遍,我才明白她的意思。我静默地向旁边靠了靠,算是对她的回答。
她坐下来,看着远处的阳光,远处的山,山上郁郁葱葱的树木。她静静地坐着,并不发出任何声响。但是她的到来却打破了我的安静,让我再也无法集中起精神。我想表示我地厌恶,但还是忍住了,毕竟她还是一个孩子。迁怒一个孩子,我还没有这样的经历。我们就那样坐着,虽然都看着前面,却怀着不同的心情。
   “真美呀。”她还是禁不住,在夕阳的余晖越过山顶,辉煌华丽的光线仿佛交响乐一样奏出绚丽的音符时赞叹了一句。
我的心一紧,同时感觉到一股莫名的悲哀又一次侵占了整个胸膛。这时一片火红的枫叶轻轻飘落下来。那句“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伤痛和无奈让我有了更深切地理解。我再也不想坐在这里,起身站了起来,向回走去。接近病房的时候,护士冲我笑了笑,“菲菲,又去看夕阳了?”护士亲切地说。
   “嗯。真美呀。”身后传来一个小女孩的声音。让我一愣,回头看时,小女孩对我善意地一笑,两个浅浅的酒窝,是那样迷人。
   “快回病房,该吃药了。”护士关切地对她说。
   我的心一沉,这是一家肝病专科医院,难道她——我打住自己的思绪,不愿或者是不敢再去深想。
  2、
  病痛的折磨确实能够改变一个人的心性。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躺在病床上,听着临床发出的轻微鼾声,想起了很多过去的事情。如果是在平时,这些东西就像沉积在记忆河床的泥沙,随着时间地推移会越积越多,渐渐深陷,不再泛起浪花,有的甚至会成为永久的固封。现在,既然知道了自己的生命,就要走到了尽头,以前所有的梦想和憧憬此时就变成了终止的音符,也就再也让我提不起精神,去为未来描绘色彩。这时,记忆的闸门忽然打开,就像一个判官在审视案卷时在审视自己的一生。
   我的出生或许是一个错误,不但没有给这个家庭带来快乐,反而更增加了无穷的烦恼。争吵和暴力的结果导致了他们最后的离异,重新的结合也没有带给自己新的锲机。整个童年和少年的记忆,在我的心中就像雾霾的天气,除了灰蒙蒙的天空,就是灰蒙蒙的大地。所以,很早的时候,我就明白了要强的道理,知道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没有人能够帮得了自己。要想改变,就得拼下去。我不甘心,就这样在灰色的天空下生活,不甘心自己的人生除了灰色就是灰色。
   想到这里,我的眼角开始湿润起来。现在再提这些,已经没有了意义。因为——我不想多想,赶紧又陷入新的回忆。
她的出现让我的生命焕发出新的色彩,给同是异乡的游子生活播下了活力的种子。我欣喜地开始了恋爱的历程。她漂亮大方,活泼好动,仿佛每时每刻都在焕发着蓬勃的朝气。我寡言沉静,给人以成熟稳重的印象。这种互补的性格,让周围的同事们着实羡慕了一阵。然而好景不长,就在我们谈婚论嫁的时候,这场病,就像甩不开的诅咒缠上了自己。
   我的心一阵紧缩,而她的身影,在黑暗的夜色里明显地变得真实起来。我的心很乱,不想再去想她,可事与愿违,那越来越真实的影子,却总挥之不去。一场没有未来的恋爱,能称得上恋爱吗?
   我想哭,却发觉没有了眼泪。我在心里不住地追问,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为什么我的生活总有挥之不去的阴霾?除了黑沉沉的夜,没有人能够回答我。
   3
   一连几天下午,小女孩总和我在院子里的长椅上一起看日落。我也慢慢习惯了她的存在,居然没了刚刚开始时的不适。但我们仍然没有交流,没有说话,顶多是在她发出“好美呀”的感叹时,我会转过头,看看她一脸陶醉的幸福。这时候,她总是冲我浅浅地一笑,笑容非常迷人。有时我也会突发感叹,多好的一个女孩呀,她不应该呆在这里。她的生活应该是背着书包,四周围着朋友,在学校里幸福地度过。可现在,她却住进了一所即使探访病人的亲属,也带着厚厚的口罩,来去匆匆的传染病医院里。难道这就是生活吗?
   至于她的病,我没有刻意的打听,因为现在的我,根本就没有心情关心别人。想到这里,我不由微微一震,即使平时,我关心过别人吗?譬如我的女友,虽然我很想念她,可到今天还不知道,她喜欢什么颜色,喜欢谁的歌曲,甚至爱吃什么零食。记得有一次,她病了,我去看望她的时候,竟然没有给她带上午饭。后来,她的室友偷偷告诉我,为了这个事,她偷偷哭了半宿。但是,还和她说,我们家老吴就是记性差。这件事着实让我后悔了一阵子,但过后,还是原来的样子。如果能够重来,我想——
    这个可能,我觉得非常无力。就像这个可爱的小女孩,她同样没有背着书包,过着学校幸福的日子。她的病,是在走廊里护士之间地无意谈论,传到我耳朵里的。对于护士来说,谈论病人的病,应该属于禁忌。但她确实太过讨人喜欢,太过能够揪起人们的怜悯。她太小,真不该得这种绝望的病症。但是她确确实实病了,并且病的不轻。虽然病房里要求病人穿同样的病号服,对她而言,不管是医生还是护士,都对她进行了格外地照顾。她依然天天穿自己喜欢的便服,并且每天都有护士会格外精心地给她梳洗。
   有一次,或许是我习惯了压抑,或许是她天天看夕阳的态度引起了我的好奇,我不由问她,“你这么喜欢夕阳?”她笑了,这次笑得非常灿烂,迎着晚霞,我第一次觉得她非常美,美的仿佛没有人间烟火的气息。
   “我更喜欢日出,可那时候,我没时间看。要做治疗的。”她笑着说。
既然有了第一次的交谈,我于是就很自然地问她,为什么你天天拿着一个苹果,却不吃?
   “我就是这个苹果。妈妈说,我就是上帝最中意的那个,所以他特别喜欢我,不小心,就咬了一口。”她欢快地说。
我的眼里总感觉到热辣辣地滚烫,一种从未有过的暖流,在我心底瞬间淌过。
   “如果我看到他,我就说,既然你喜欢,就把它全都吃了吧。”女孩天真地说。
    我再也忍不住,别过脸,一只手抓拖住下巴,手指上感觉到两串温润的湿热。
   “你怎么了叔叔?”她关切地问,“我惹你生气了?”
   “没,没。”我慌忙回答,立即擦干眼泪,并回过头,给了他一个我觉得很灿烂的笑脸。“你怎么会惹我生气呢?你是我见过最乖巧的孩子。”
   她也笑了,笑得比刚才更加灿烂。“叔叔笑起来,比平时要英俊多了。”
   我一脸愕然。
   “真的,你要相信自己。妈妈说生病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生活下去的勇气,所以我们一定要有勇气。”
我沉重地点点头,但是对于没有未来的我来说,这毕竟是一件渺茫的事情。
   她也许发觉了我的犹豫,立即补充说:“如果你没了勇气,就想想你的梦想,只要有了梦想,就有了生活下去的勇气。”
   这次我真的笑了,并且从未如此开心。并不是她说服了我,而是她那坚毅的眼神,让我忽然之间笑了起来。“你怎么懂这么多,谁和你说的?”
   “我妈妈。”她骄傲地说。
   “你妈妈呢?”我好奇地问:“我怎么从来也没见过她?”
    她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指着西天血红的落日说:“在那里,妈妈说,想她的时候就看看落日。”
   我再也抑制不住夺眶的泪水潮水般涌出眼帘,透过朦胧的视线,那如血的夕阳在西天红得异常灿烂。
   4
   那一夜,我真的彻底失眠了。
   “有梦想,就有生活下去的勇气。”她那稚嫩的童音在我耳边一遍遍回响,让我不得不再次陷入深思。我的梦想是什么?好像自己从来都没有过梦想。一直以来,自己都是生活在灰色的天空里。原来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为悲惨的人,现在想来还不及这个小女孩的万分之一。不行,我要有个梦想,否则自己不是白白活了一世?
   我开始编制我的梦想,在黑暗的夜里,在那个万籁俱寂的深夜,我一遍遍编制着自己的梦,编制着自己的未来。突然间,我仿佛一下子感觉到,黑暗并不是那么可怕。反而在无尽的黑暗中我发觉有着朦朦胧胧的光意。它薄薄的,轻如蝉翼,均匀地分散在黑暗的因子里。仿佛就像一个个透明的精灵,煽动着灵动的翅翼,将这片黑暗也渲染的均匀透明起来。我的心一震,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清澈,也从来没有过的轻松瞬间漫过全身。我忽然明白了,即使非常接近死亡,毕竟还没有死去,即使有一口气,也叫活着。既然活着,就应该有个活着的样子。
   这时临床的病号发出一声疼痛的呻吟,我立即探起身子,忙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要不要叫医生?”
   黑暗中他沉默了一会儿,可能是在坚强地忍受着来自腹部强烈的疼痛。我仿佛能够看清他紧缩的双眉和咬紧牙关时痛苦的表情,可他仍然坚持着没再呻吟一声。过了一会,他才颤抖着说:“没影响你吧?”
   我慌忙说:“没有,如果痛,你就叫出声来吧。”
  “不用。”他坚持说。
  “我去给你叫医生?”
  “不,让他们多休息一会儿吧。这个病就这样,等一会儿就没事了。”他坚持着说。
   这时,我才注意起他来。他也就是六十来岁的年纪,佝偻的身体深深地陷进病床里。我不知道他的职业,但从他古铜的脸色和满脸的皱纹以及粗糙的双手,可以判断出他是个体力劳动者。黑暗中,除了我的呼吸,就是他粗重的喘息,四周的夜色显得更加宁静。我仿佛能够听到他的身体里,因疼痛的扭曲,骨骼发出的咔吧咔吧的断裂声;还有冷汗滴落在棉被上的噗噗声。我开启灯,走近他的病床,才发现这一切都是真的,他脸色蜡黄,豆大的汗珠顺着焦黄的皮肤滴落下来;而他的手,在被子里与人体成直角狠狠地掐着腹部,整个身子像个龙虾拱着蜷缩在被子里。我吓了一跳,忙按响了他的床头病危的信号灯。这时,他已经咬紧牙关,连起码的呻吟声都无法正常发出。
   伴随着走廊里杂乱的脚步,医生和护士鱼贯而入。紧急抢救立即开始,其中一个听声音年纪较老的医师说:“注射杜尔丁和强心针……”,余下的话因为杂乱,我没有听清楚。接着就看到护士,推过电击的仪器,氧气罩也从墙上扯了下来。从重重交错的身影的空隙,我看到他弯曲的身子被强劲的电流带起床面,一下、两下……,而一旁的脉搏指示仪器却一直响着嘟——嘟的长音,最后医生慢慢垂下了手。这时候,病房的门撞开了,他的儿子,猛地闯进来。看到病床上的父亲,惊呆了,那张朴实的脸,过了很长时间才表现出痛苦的表情,并撕心裂肺地叫了声爹。
   我一直不敢相信,我的临床就这样走了。虽然我在前段时间并不喜欢他,但看着被床单盖住的面孔,我还觉得,他在不声不响地熟睡着。直到医生将他推走,病床上留下了他曾躺卧的一道拱形的痕迹,我才意识到,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想起前两天,我不让女朋友来看我,他还好奇地询问原因。那时,我苦笑着说,我给不了她未来,那就让她慢慢忘记我吧。他不置可否地轻轻摇了摇。我的头发突然变白的那天早晨,他阴郁的眼神里满是怜悯。甚至是刚才,他还在阻止我喊医生。这些小小的细节在我眼前,忽然间变得具体起来,一直填满床上那个塌陷的拱形空洞。我忽然明白了,这些天来,我为什么是第一次听到他的呻吟声。
   天色渐渐发亮,可我仍然没有睡意。我亲历了一次死亡,这让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让我想起了奶奶的死亡。当时,只有我自己在场,她那年迈的身体,就像一个熟透的瓜果,丝毫经不得一点力气。她张着松弛的嘴,一直处于睡或醒之间。我知道她有关节炎的毛病,一个姿势躺久了,会全身酸痛。每隔半小时,我都会伏在她的耳边,轻轻地叫醒她,然后小心翼翼地帮她翻个身。只要她点头,我就会轻轻地从她身子底下伸过手臂,就像抱着一个花瓶,害怕一不小心把她打碎一样,慢慢让她翻转身体。她已经非常轻了,就像一个南瓜的瓤子,皮包的骨头里看不到半点的肌肉。我总是很小心,哪怕一丝一毫的差异,都会让她突然睁开一下眼睛,然后又昏昏沉沉地睡去。直到有一次,我隔了半个小时叫她的时候,她没有一丝反应,就像睡熟了一样。我确实认为她睡熟了,就按照习惯给她翻了个身。再过了半小时,还是没有反应,我又给她翻了个身。当我摸到她冰冷的身体时,才知道她早就走了。走的非常安详,根本看不到半点痛苦。我没有感觉到一丝哀伤,因为我总认为,这样的死亡是一种幸福。对于一个老人,一个能够活了很久的老人,在经历了人世间所有的酸甜苦辣,在经历了世事的沧桑之后,最终能够以这样的结局来给自己的生命画上句号,也是一种功德。
   但是我呢?还有那个可爱的小姑娘呢?我们的生命又是怎么一会儿事呢?
   5、
   经历了这次切肤般疼痛的死亡之后,我又回到了刚来时的状态。还是不让女朋友来见我,还是每天的下午在长椅上看落日。
   小姑娘每天也来,不过我没有心情再和她说话。她依然乖巧,手里托着个红苹果,默默地坐在我的旁边。等到了那个时间,她依然是那句“真美呀”的感叹。但是这一切再也打动不了我冰冷的心,我每次这个时候都是默默地站起,然后蹒跚着走回病房。
   日子就这么无声地溜走了。当时满树的枫叶落了一地,随后就是光秃秃的树顶上再也没有一片叶子。邹菊也谢了,因为寒冬的到来,本来墨绿的枝叶也开始枯萎下来。远处的山上也没有了绿色的点缀,山看起来就觉得有些丑陋。小女孩这个时候,带了顶帽子,那个蝴蝶形的红色发卡别在了帽子上。她的脸上虽然还是挂着笑容,笑起来还是那么迷人,却没有了开始时的红润。我以为这都是季节闹得,也没有在意。直到有一天,她没有出现,在瑟瑟的北风里,我的心更冷。虽然到了“真美呀”的感叹声出场时,她不在我的身旁,我仿佛又听到了她稚嫩的童音再次响起。这次我坐了很长时间,只感觉自己的血液开始凝固,确认她不会出现时,我才失落地回到病房。
   第二天,我还是没有见到她。一直到第三天、第四天,都没有见到。我仿佛在期待着什么,自己的心却不敢承认。就这样在这个寂寥的院子里,我孤独地坐着,希望她还像以前一样出现,并且计划好一见到她就会和她说些什么话。但是没有,她一直没有出现。希望落空之后就是深深地失望,甚至是绝望。我在心里不住地询问那个问题,却一直得不到解答。我的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包括护士扎针时弄痛我的手,我都会暴跳如雷。其他病号的家属都故意在有我的场合压低声音说话,这更增加了我暴躁的程度。
   那是第一场雪下来的时候,护士劝说我不要再出去时,我彻底愤怒了。我怒气冲冲地对着可怜的小护士大发雷霆,从而让她委屈地流下了眼泪。但她仍然非常礼貌,并且好言相劝。就在我的暴怒嚷叫声就要掀翻整个楼道时,一个护士匆匆跑进来,喊我的名字,并且说:“快,快跟我去,菲菲不行了,她想见见你。”我一听立即没了火气,忙跟了她跑去。
   那是一间重症监护室,四周有三面都是透明的玻璃。在过道接近病床的地方,开了一个很小的窗口,还不够一只手能够自由伸出。我立在那里,俯下身子,通过小窗口想和她说些什么,但是却一下语塞,根本无从说起。我努力想把手伸进去,却也是徒劳。她带着氧气罩,脸色苍白,原来的一头秀发不见了,代之而来的是化疗过后光秃秃的脑壳。她也看到了我,眼睛里依然是笑意。但是由于疲劳,那脸上的笑容却不能像水花一样洋溢到脸上,只在眼睛里荡漾。我见她好像有话要说,便隔着玻璃,大声说:“我知道,我知道,有梦想就有活下去的勇气。”我看到她眼里的笑意更加浓厚起来,我也强挤出一个笑脸。虽然看不见,我知道自己笑的比哭还要难看。她费力地抬起手,手里还是拿了一个红彤彤的苹果,我强忍着眼泪,点了点头。她积蓄了一下力量,把拿着苹果的手伸向小窗口。我立即意识到了什么,忙去接。但是窗口太小,苹果卡在了窗子里。她咬咬牙,做出了最大的努力,使劲往外推。我也急了,把手指深陷进苹果两端的凹窝里,用尽全身力气,才把苹果拉了出来,而苹果却削去了两头凸出的肚子,看去就像一个方方的苹果。她满意地笑了笑,回过头,眼睛直视前方。我抬头看去,窗外一抹夕阳,在飞舞的雪花中更加美丽。而那条长椅,在白色的篱笆旁落了一层雪花。这时脉搏检测仪突然一阵拉长的嘟——嘟声。我手握着那个红红的方苹果,心,一下跌倒了低谷。
    医生和护士手忙脚乱地忙碌起来,我看到一个医生翻开她的眼皮,用手电照了照她的瞳孔,然后无奈地摇了摇头。一颗豆大的眼泪爬出我的眼帘,悄悄地划过我的脸颊,我仿佛听到咚的一声,砸在了手中的方苹果上。从未有过的乏力遍布全身,我最后看了她一眼,仿佛看到那个七、八岁的小女孩,一头披肩发,别着一个蝴蝶形的红色发卡,在雪地里向着夕阳微笑着走去。那对浅浅的酒窝,非常迷人。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病房的,也没注意到一个憨实的汉子蹲在角落里抱着头嘤嘤啜泣,更没有注意到楼道里的护士们,眼圈红红的,神色悲戚。
   6、
   一个月以后的一天早晨,医生神色欣喜地来到我的床前,高兴地说:“告诉你个好消息。”我感觉莫名其妙,茫然地盯着他的脸,麻木地说:“我能有什么好消息?”
   “你还别说,这个消息保证你高兴的忘乎所以。”他看起来很得意。
   “说说看。”
   “经过我们再次仔细地检查和会诊,我慎重地告诉你,你得的不是肝癌。而是感染了一种疑似肝癌的病毒,造成肝脏肿大,表面……”
    我茫然地盯着他喋喋不休的面孔,耳朵里根本就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只是最后几句唤醒了我的意识。
   “这是全国甚至是全球都是首例……从病理上来说,你已经是一个健康的人了。”
我完全惊呆了,大脑一片空白,突然觉得自己眼睛一花,猛然间意识到有一件事情我必须去做。于是我立即跳起来,嘴里喃喃低语着“我的手机,我的手机”并且胡乱地在床上翻找着。医生张着嘴,被我的举动惊呆了,最后还是回过神,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递给我,“用我的吧。”
   我惊恐地看着他,停顿了几秒,瞬间反应过来,忙接了过来,颤抖着拨通了那个在我心里默念了无数遍的号码。
  “喂。”电话一通,我急切地说。
   那个熟悉的声音在电波的那一头也“喂”了句。
   我立刻激动地声音发颤,“我,我,想见到你。”
   对方沉默了一下,立即说:“我立即过去。”
   一阵长长的等待,像是永无尽头的时间隧道,让我焦灼难耐。
   当病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那个让我无数个夜晚思念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我呆立在原地。我看到,她看到我那一头白发、白眉,还有嘴唇上钻出的白色胡子渣时,也惊呆在原地。
两人就像被定格在哪里,彼此对视着对方。还是她最先反应过来,一下扑倒在我的怀里,
   一边捶打着我的背,一边哭泣。我也泪眼婆娑,抑制不住涌上心头的复杂情绪。
随后我捧起她那张像方苹果的脸,流着泪说:“我知道自己做的不好,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颜色,爱听谁的歌曲,甚至你生病了也不知道给你带饭,可我爱你,真心爱你。你能原谅我吗?我发誓,今后,我一定改,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会和你共同承担;你高兴的时候和你一起高兴;你生气的时候,让你出气;永远不会对你发脾气。我就希望你能原谅我,原谅我以前的无知……”我还想说,可是她抬着满是泪水的脸,用手轻轻地按在了我的嘴边……



大隐隐于此,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发表于 2016-7-11 18:04 | 显示全部楼层
楼主文笔不错,世界上最美好的一个词是“虚惊一场”
大隐隐于此,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楼主| 发表于 2016-7-11 18:43 | 显示全部楼层
小无 发表于 2016-7-11 18:04
楼主文笔不错,世界上最美好的一个词是“虚惊一场”

谢谢夸奖
大隐隐于此,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发表于 2016-7-11 22:46 | 显示全部楼层
相信经过这次,文中主人公会觉得生命又来一次
大隐隐于此,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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