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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 金鱼 在旧论坛的一篇《白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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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5-13 14:4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一)
                 
  白蛇篇
                 
  转尽劫波谁是我重结人间再生缘
                 
  我常常会梦见雨,梦见伞。雨是江南春暮微微洒洒的丝,渗在如凉的风里。伞是紫竹为柄八十四骨油纸伞。
  有烟波浩淼的水面,映着清清淡淡的月光。然后橹声里荡出来一叶扁舟……朝我划过来。荡着荡着,就象梦一样破碎在水波里。
  有蛇,我常常能感到它们就在我的身旁蠕动。还会紧紧地缠上我的脖子。挣扎着醒过来就浸在濡湿的被单里了。
  一个夜里睡不好觉的人,往往精神敏感而脆弱的。所以别人看我总是那样落拓而飘忽。我感到有什么东西,穿透了千年的轮回,如影随形:做了十几年这样的梦,不由得我不相信!
                 
  三年以前,我终于在一家寺院拜师皈依。无论是心魔还是病,宁静和空灵总让我觉得安全。
  然而,就在当天夜里,我被一只冰凉的手惊醒。冷而却带着浅浅的腥味儿,指尖就在我的唇上掠过,柔柔地滑向我的脖子。耳边甚至听到了细微的喘息。
  我惊叫着跑出山门,颤抖着,心口还留着它们冰凉的温度。
                 
  我一定要去西湖。因为我觉得我非去不可。为什么非去不可我却不知道。
  我想到了它们!
  我不敢对谁说,我从夷陵到千里之外的杭州,只是因为一个荒唐的理由。其实,我后来知道:我们做很多事情,是不需要理由的。
  晚上的车,次日可达。
  晚上自然又做梦了。奇怪的是这次既没有雨,也没有蛇。只有一间大房子:古色古香,重门深锁。我站在门前,心跳,身烫。就象游子一觉醒来突然间发现站到了久别的家门。
  推门,还是离开?在陌生与熟悉的两头徘徊不定,在期望与怯懦之间犹豫不决。就这样思来虑去,翻来覆去。直到头昏脑涨,一梦醒来。
                 
  第二天,西湖。
  雨自然是下了。正是淡淡的风里细细的丝。我没有躲雨,而是直奔了断桥。
  桥就一直那样沉默地弯在那里,几百几千年来一直如此——桥上一个人也没有。
  我心底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十几年的梦里不过是一场梦罢了。我也听见心底另一声轻轻的叹息,带着淡淡的无奈与惋惜。
  慢慢折回凉亭。静静地坐下来,风将细密的雨吹进了凉亭,我的眼迷住了。
  一身素白的女子,撑着一把伞,隔着如烟如雾的蒙蒙细雨,静静地站着,仿佛等了很久,等了一百年,一千年那样久。
  空气中的一切仿佛就在那一刹那间凝固下来我们之间这一场细细的雨丝在轻轻的飞舞。我却觉得隔她很远,远得隔了千里万里,隔了千年万年,隔着生与死,隔着爱慕与恐惧:遥不可及。
  我无端害怕起来,在那个秋雨的上午。
  “我姓苏,不姓许”我说了一句没头没脑又吓了自己一跳的话。她却只是微微一笑“我姓白,官人”
                 
  如果多年后我将那天的遭遇写下来:公元2000年10月25日,夷陵苏无名西湖道中遇白素贞。——一定会有人笑掉牙齿。如果我继续写道:当时白素贞一袭白衣,一把竹伞,淡月清愁,风影无依——那一定会出人命了。
  她仪态万方地走过来,整个人就要斜在我的怀里。“我每晚都去找你。”她继续说,“你躲不掉的。”俏丽的脸凑在我的鼻子前,我就嗅到那微微腥气。她的声音象响尾蛇颤动,直穿过我的耳膜:“你就是许宣,我的官人。”
  我的目光涣散,渐渐从她的眼里看到那无边的的黑夜,然后从这片化不开的漆黑中渗开去。染作淡淡的金黄,还闻到,蛇样淡淡的腥,和隐约的药香。——药香!——雄黄的味道!
  她的每一个字都有缠绵而柔韧的力量。我的脑子里空无一物,她的每个字都深深刻了上去,死死地盘在里头。我只有苦笑,点头。
  “官人,切记还伞。”
  “嗯”
  我伸手过去,接下她的伞。
  紫竹为柄八十四骨油纸伞。
  一叶扁舟荡出柳下的浓阴。我还在呆呆地望着伞出神,白素贞已经上了船。“哎——”我伸出手去,想要唤她,手停在凝固的空气里,嘴巴张了张,什么也没有发出声来。“嘻嘻……”船上有人抛下一串玲子般的笑声……随着水波,远了。
                 
  回去住处,我就病了—如果你遇到一个叫白素贞的女人叫你官人,你也会象我一样。
  她再没有来过。我依旧做梦。
  这次我梦见了许宣,我看到他孤单地坐在长了青苔的庭里。神情暗淡,双目无神。这个懦弱的人,学又不仕,商又不富,妻妾也不得保全。我靠近他坐下来,他只是机械地端杯。——雄黄酒。一杯又一杯。我发现他也有落拓飘忽的眼神——很象我。
  “你喝酒是要麻醉还是要逃避?”我问道。
  他却没有看我,似乎他的眼里,只有一青一白。我去抢他的酒杯,却扑了空。
  许宣冷冷地挥手,“你不明白。”他仍然是那副痴痴呆呆的模样,“走吧。尘归尘,土归土,回去。”
  他的样子很古怪,我揉揉眼睛,恍恍惚惚,面前哪里是许宣,分明是一个僧人。庭院就变成了佛堂。“许宣!许宣!”我叫他。他不应。低眉顺眼,重复着敲木鱼。一声一声,清脆的落在我的心头!
  “许宣,你出家是觉醒还是绝望?”我问道。
  他似乎很吃惊,突然睁眼——“我是谁,你又是谁?你还不走?痴人!”他用力一推,我仰天倒下……
  第二天,梦见了洪水!滔天的水浪,一层压过一层。水太急,而且冷,然后是盲目抓到了一根绳。绳子柔韧而冰凉。我昏了过去!
  我大叫,梦醒。
  第三天夜里,她姗姗来迟,穿着一袭雪色长裙,摇到我的身前。
  “官人为什么发抖?”她的头靠在我的肩上,接着轻轻用手指压上了我的胸膛。
  "我冷。"其实我的身体在发热,很热,烫得她的脸都红了。
  我避开她的眼睛,却避不开她眼里销魂的暗示。
                 
  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白袍的僧人走了进来。冷冷地看着我们。
  "许宣!"我看清他的脸,惊得从床上跳了起来。
  "官人,"白素贞按着我的手背,轻轻地说:"他不是许宣,只是一个和尚,恶和尚。"和尚拖起素贞,夺门而走。素贞扭头望我。
  我不动。
  "官人……"凄厉的叫声掩在和尚的喝叱声里。
  我跌跌撞撞奔出门去,"素贞……""施主,你要我放了它?"和尚冷冷地说。
  "大师慈悲为怀,我和素贞情意绻缱,离别久远,才得相逢,也是天意可怜。"我拦在僧人道前,求他。
  "檀越,红尘中哪有长久?你又何苦执着?""大师,素贞一个弱女子,大师何苦相逼!""檀越太着意皮相。这红粉佳人,到头来不也是枯骨一具,又哪里有什么长久!"和尚一手扳过素贞,真是青眼横波,和尚临头一唾,素贞尖叫,我也骇呆了——瞬间,素贞花谢容调,皱纹刻入眉角,继而青丝更根根白去,素贞疯一样扭头时候,已是人老珠黄,涎口耷眼。
  我一呆。
  "檀越,还要这具臭皮囊?"素贞一动不动,双肩起伏,在低泣,也在听。
  "大师,"我跪下,抱着他的腿。"我与素贞两相情愿,老死不离!""哈哈哈哈"笑声中,和尚要走。我一头撞去————噼里啪啦————镜子碎了。
  许宣是谁?和尚是谁?我又是谁?
  我又昏过去了——于是醒了过来。
                 
  第四天,我去还伞。
  如果我是许宣,这把伞应该是我的。
  走到街头,满眼的高楼豪车。我冷冷地看着这些人,匆匆地走向自己的一个宿命。
  东张西望,走走停停,终于在一个岔道我停下来。问路边的盲师:"同人堂怎么走?"要是旁边有人,他一定笑裂了嘴:"你在问一个瞎子呢!何况,那里有个同人堂?没有——怎么走?"幸好路边没有人,同人堂也是我随口胡编的。——无论梦你里如何如何——可是,生活总是生活,现实毕竟是现实。——我这样,逛逛,也算尽了心意了一回。我毕竟不是许宣。世上也没有蛇精。
  "回头就是。"盲师随手一指。
  回头,果然是一条穿林小道。再回头,哪里有人!
  从大街走入小街,又走入小巷,再拐进偏径,蝉声花影。我走着许宣走过的路。一样的路,一样的心情。
  路的尽头是一座大宅子。就是我梦里见了两次的老屋。
  推门。
  地上果然满是青苔。青苔上,亭亭站着一个滴得出水来的青衣女子。
                 
    
大隐隐于此,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楼主| 发表于 2008-5-13 14:42 | 显示全部楼层
(二)
                 
  青蛇篇
                 
  止水笼寒青白色,情生别处转深沉
                 
  小青。
  我知道是她。
  她冷冷地看着我。一股寒意从脚底渗透上来。我感到皮肤开始冷得发青。
  我开始有些拘束了——虽然,我知道这是我的家。接着我感到害怕了——尽管她只不过是个穿了青裙子的女孩。
  "我叫小青。"她的声音也是冷的。
  我点点头,蠕嗫一翻,说我姓许,啊,不,我姓苏。
  小青眼睛一瞥,我象被冰刺了。连忙低下头去。"知道了",她随口说道。
  "小青"我低声说"我来还伞的——素贞呢?""伞原本就是你的,何必要还?——姐姐不在家。你回去吧。""这宅子也该是我的吧",我索性耍无赖了:"你叫我回哪里去呀?""好,你随我来。"青青仍然用没有温度的语调对我说。
                 
  我一声不响,抱起伞就跟着她走。
  我想起了<聊斋志异>里头的那些书生们。以前我还不懂,他们在那些冷冰冰的东西面前为什么不怕,为什么还能谈笑自如,为什么还常常起非分之想。现在我懂了。
  因为每一个都很漂亮,就象青青和素贞。我见犹怜。
  四扇暗槁子窗,揭起青布幕,她带我进到偏间里取伞。我随在她的身后,折廊转厅,一如在自己的家一般熟悉。可是我的二十三年岁月中,哪里来过!
  我想要问话,她只是不肯做声。拿到伞,我要告辞,她就在背后冷冷的嗤笑。她终于说道:来了,又何必走呢?
  是啊,来了,又何必走呢?于是我住下来。
  今日是一个奇异的日子。我没有食欲,早早在偏间里睡了下来。
  夜近了,黑压压的云压在屋顶上。一阵阵风杂着漫眼的灰土吹过来,沉沉的雷声滚过之后,雨脚急鼓般在瓦楞上敲过。耳屋漏雨,冷风从门缝进来,呜呜如深山哀猿,凄凄如野沼孤鹤,涩如夜枭,惨淡如伤兽。冷雨凄风,哪里能入眠。
  毕竟肚子饿,人又困乏。迷迷糊糊的居然沉了过去……
  我梦到有冰冷的东西在我的脸上爬。死一样的冷,水一样的柔,火一样的跳动和挑逗。
  不是素贞!——是——我猛地惊醒。
  小青就这样急促喘息着,退立在门口。一身的青裙,在微弱的光下荧荧闪动着比风还冷,比雨还凉的气息。
  她冷冷地看着我,我也呆呆地看着她。
  我感觉,她看我的眼神和素贞一样深沉,尽管有一层薄冰凝在这泓秋水之上。我还是感觉到了那薄冰下的激动。而且,要命的是,我看小青和看素贞的感觉也是一样的!
  "小青……"我竟向她伸出手去!
  那一头,真是虚幻的么?
  呛的一声清响,一道青虹闪过,小青的匕首抵在我的喉咙上。“我杀了你!”青青道。眼里映着明晃晃的剑气,惊人的凌厉。
  剑尖在我的咽喉上点出了血珠——我知道她不是闹着玩的。
  “小青,”我平静地说,“你们等了我九百年,你不会杀我的”
  “不是我们,只是她!”青青手一紧,冷冷的语调象响尾蛇在颤。
  我又向后仰了仰脖子,我的舌头发麻,舔到了死亡的味道。
  我在等死——我真后悔,我为什么和她赌气,我后悔为什么不还了伞就走路,我后悔为什么要信那个瞎子,后悔为什么要听那个叫白素贞的话,后悔为什么要来西湖,后悔!——难道就是为了等死?
  难道这就是宿命?就象水底的鱼,无论你游向哪个方向,总逃不脱命运的罗网。
  我在等死。
  “小青”我想说话,可是,说什么呢?
  我就这样仰着头,看她的脸。她的脸上结着霜。
  “你们等我……”
  “只是她,不是我!”小青尖声打断我的话。
  “你们等……”我顽固的说,可是喉咙上的刺痛,已经让我喘不过气来。
  “也许不过是想要证明你们幻化成人,有了人的感情罢了。”我豁出去了。“她……和你,也许,不是真正的爱着我。”
  “这么多年,我已经不是我”,我冷冷地说,:“可你们,还是蛇!”
  小青呆住了,定定地看着我,半响,缓缓的收回匕首。低下头。
  “放我走吧”我说,“我不是许宣,你们本来不用找我。我也不相信轮回。”
  沉静——死一样的。
  我缓缓松了一口气。
  “啪”清脆的一声响亮地印在我的颊上。
  她逼上脸来,盯着我。我愣了。她身上笼罩着冰冷的寒意。
                 
  我从她的眼里看过去,尽管我什么也没有看到。但是我想,无论是人是蛇,在失去等了几百年的希望时是一种什么感觉。我想那一定是很痛苦。
  “我,也等了你九百年!”小青一字一顿,清晰地让我听着。“可我得到了什么!”
  每个字,都象一根针,从咽喉刺到小腹,我痛得弯下腰去。
  一滴晶莹的水珠,从她脸上滑下来,半空里,碰到她的匕首,然后清亮的碎了。
  我伸手,接住。
  小青扭头,一阵风响过,人消失在青色的夜里。
  剩下我,呆呆地望着手心的冰花。
  “小青!”
  我发疯一样喊她的名字,赶出去,闯进雨里。
                 
                 
                 
                 
  “官人。”
  熟悉的声音在我身后,接着是一声轻轻的叹息。
  “这么晚了,又下着雨,官人要到哪里去?”
  白素贞微微笑着,一身白裙,依门望我。手里摆弄着那把紫竹伞。
  “官人不拿伞?”她妩媚地笑了。笑声象一根看不见的丝,栓住了我的脚。
  我木然。
  随她走进厢房,一任雨水和着泪流在脸上。
  我感觉得到,背后有双冷冷的眼睛在看着——小青。
  她伸过手来。手滑如凝脂,却没有凝脂那样清冷。
  吡吡剥剥,灯花在爆。素贞青眼横波,媚态入骨。
  我只是个浊物罢了,并不是柳下惠。咽喉变得干燥,气息却变得急促起来。我上前扶起她的肩,随手就要灭了灯。
                 
  咚有什么东西掉下来了。
  一只死猫。
  我浑身松懈下来。素贞鲜红的颊一下子变得苍白。
  “这不过是一只死猫罢了。”我努力地说。
  她望了我一会。“是啊,这不过是一只死猫罢了。”她将唇印了上来,不叫我说话。
  噼里啪啦,外头风掀起瓦片,远远地杂着呜呜的哭声,凄凄切切。可细听来,什么也没有。
  素贞推开我,眼里闪动着比匕首还要冷的光,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外头好大的风。”我尴尬地笑。又要去搂她。
  她闪了闪。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是啊,官人,外头好大的风。”她素袖轻拂,熄了灯。
  雨暴下,狠狠地拍门。风的哭声越来越尖细。
  素贞在我的耳边喘息。
  我的心里却是另一个人!
  “小青!”我脱口而出。
                 
  ……
                 
  醒的时候,我在旅舍。
  我怎么也想不起来,我和素贞上床之后的事。那成了一段空白。记忆里,只有一把匕首,一滴泪,一只死猫。
  我要走。
  我没有理由就来了,到了该走的时候了。
大隐隐于此,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楼主| 发表于 2008-5-13 14:43 | 显示全部楼层
(三)
                 
  法海篇
                 
  梅花结子三生后,断肠相思无人时
                 
  我真的怕了!
  我不敢对朋友说,他们不会相信的。即便我说,能说些什么?我说我遇见鬼了。遇见了白素贞。那么他们会会心地大笑,说我命犯桃花。于是我继续沉默。其实除了沉默,我别无选择。
  然而每晚,又都是那个风致绰约巧笑倩兮的白娘子来和我幽会。
  我有时候真想偷偷看看她的身后,是不是拖着细长的尾巴,或者划开她的肌肤,看看流淌的,是不是暗绿的血液。
  除了沉默,我还选择了逃避。
  火车上,我打看包裹。手一动,触到了一样东西。我吓得站起来:就象摸到了蛇。
  紫竹为柄八十四骨油纸伞。——我还给了她们的伞!
  我拿出来,在灯下痴痴地看。摩挲着这段枯黑的记忆。
  沉吟良久,我猛然打开窗,把它轻轻地抛了出去。
  下了车,我冲出站台,要直奔我的单身宿舍。
  雨下的真大,我从来没遇到过!
  圆圆的一面挡在我的头顶。回头,苦笑。
  素贞依旧是一身白色长裙,脸上荡着浅浅的笑。小青一袭青衣,梳着双鬟,冷冷瞧着。
  "官人,这么大的雨,也不拿伞。"素贞似嗔似笑。把那柄紫竹为柄八十四骨油纸伞塞给了我。
  狗窝收拾得干干静静。
  “官人,我为你把盏洗尘。”素贞转身就去拿酒。我趁机一探手,去扯小青。小青象触电一样轻快地跳开。脸色苍白。
  酒是上好的竹叶青。我整整喝了一斤。
  只有醉了,就分不出是梦还是蝴蝶了。苦的,涩的,甜的,真的,假的,爱的,怕的,都就着一盏盏醇香的竹叶青下了肚。舌头发了麻,头也昏了——感觉真好!
  “官人,”素贞咬着我的耳朵,:“你做梅树,我就是梅华;你为妾身,我为君影。”她吃吃笑着,“你怎么躲得过?——这是命。”
  “那小青呢?”我一顿酒杯。声音大的吓人——我看到小青惊恐地瞪着眼。
  素贞一怔,笑容僵在脸上,半晌,缓缓地说:“官人醉了。”
  “我哪里醉了,我看糊涂的是你啊。”我翻了翻白眼,摇头道:“我都说了几百遍了,我不是许宣。你跟着一个穷光蛋,我没有钱,没有钱啊……看看,是不是你糊涂啦?”
  “官人,你醉了。”素贞冷冷地说。
  是啊——-我醉了。
  当夜,在素贞为我解衣时,我吐了一地。
                 
                 
                 
  第二天,我留下她们,说自己要走走。素贞没有说什么,只嘱咐早点回来。
  我回望小青。她的细碎的牙齿死死咬着下唇,眼里亮晶晶的一泓。
  “小青,你怎么啦?”素贞在里屋问道。
  “没什么,姐姐,风迷了眼。”
  我扭头就走。
  我拖着没有感觉的躯体,在路上走。哪里偏僻,就走那里。
  “咳,咳……”
  盲师就靠在路边的树根上。
  这次我没有吃惊。我停下来,恭敬地问他“哪里有和尚?”
  “回头就是。”他还是那样说,那样随手一指。
  我毫不犹豫,转身,顺着小路望前。不回头,我知道,身后什么也没有。
  哎呀,我哑然失笑。
  竟然来了玉泉寺——这里离我的家,不过半里。转了半天,又回来了!我在心底苦笑。
  我径直走进后庭。
  一个灰布旧衲的半老僧人正在打坐。
  “大师。”我上前,轻轻唤他。
  和尚眼一动,好象被从游梦中惊醒。愣愣地看着我。
  我也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片刻,他疑惑地问道:“施主,有什么事?”
  “难道大师没有看出来。我印堂发暗,鬼气缠身?”
  “施主要是问平安,不如求个签。一切烦恼,心生心灭。”

  我也就去求签。手在抖。心也是,象水上的浮萍。绝望的飘摇里,这是最后的希望。
  第九签,下下签。
                 
  辞云:一缕青丝一缕魂,隔世梅花几度春。止水笼烟青白色,情生别处转深沉。
  “大师……”我回头问,“这……”
  夕阳从树缝间照下来,留着一地破碎的影子。和煦的风在叶子里掠过,哗哗做响。偌大的庭院空无一人。
  签的背,正写着:一切烦恼,心生心灭。因缘不定,如尘随风。
                 
  我微笑:原来,我就是僧人。
                 
                 
                 
  回去后,我喝酒。
  醉。
  次日,再喝,复醉。
  第三天,举杯。
  “官人。”素贞叹息着。“你不必喝了。”
  “官人,”她继续说,“我等了你九百年,你已经不是当年的许宣了。”她的眼睛红了。
  我停下杯,静静地听她。
  “九百年。”她哽咽着,“我曾经化成鱼,在你的经堂前游过。隔着重重山门,听你的声音。我曾经化成蝴蝶,追寻你花的宿命,却等不到栖在你的眉头,就冻死在寒冬你还没有开放的季节。我也曾经化做露珠,去滋润你在森林奔突后裂开的唇。还曾化做枯叶,要坠在你肩上,嗅一嗅你的气息。”
  “我看出来,你变了。——上世你欠我的,我索取的,只是水泡一样的虚影。”
  “素贞,”我说:“本来就没有宿命的,我们的轮回,是你自己设想的罢了。”我低下头,沉吟着措辞。“我并不能爱你,你所要的,我并不能给你。喝酒和做僧人没有两样,”我也是一字一顿。“都是为了逃避。”
  “你要的是缘分,但是我只要自由。”
  “你要我的爱,但是我的不能给你。”
  “我想,”她突然平静下来,缓缓说,“也许,我就是来还伞的。”她微微一笑:“我们,要走了。官人,你,多珍重。”
                 
  她站起来,如愁如怨地看了我一眼。我泪流满面。
  她扯起小青,就要出门。
                 
  “小青。”我突然开口。
  素贞的手僵硬了,整个人在门风里,刷地站成了一座雕像。
  她缓缓回头,脸上失去了任何颜色。瞬间憔悴得我的眼迷离了。
  我亲眼看到她的一头青丝,一根根白去,并发出骇人的铮铮的声音。她就在这一会儿间老了下去。
  我甚至感到了沉寂的空气象流水一样在我们之间流动。
  小青骄傲地挺起胸脯,苍白的脸上晕出红来。她仰着头,看她的姐姐。
  素贞放开手,身子飘进门外一如当初的细雨,溶到那远水遥山的空蒙里了。
  “小青。”我追到门边,回头叫。
  没有人。
  桌上有一张字条。
  “妾亦辞君,无奈天雨,借紫骨伞,他日送还。”
大隐隐于此,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发表于 2008-5-13 15:25 | 显示全部楼层
至今方知舍兄竟有如此文采~ 仰望下下~
大隐隐于此,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发表于 2008-5-13 17:20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淡如水 于 2008-5-13 15:25 发表
至今方知舍兄竟有如此文采~ 仰望下下~

一起仰望下
大隐隐于此,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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