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故事

舍得

[文/沉香无痕]

兄弟俩

这个小城分城南城北，城南有户人家有兄弟两人……

哥哥小斌，弟弟小周。小斌显得敦厚老实，胖乎乎的，小周则相反，瘦瘦的一副机灵的样子。

小周从小脑子很灵，就是不爱学习。读书的时候，老师说他有个笨脑袋，没出息。他一句话没说，在全乡摸底考试中考了个第三名，他用成绩证明了自己的能力，然后又依旧不去读书，恢复了以往的散漫。他说他不喜欢读书，喜欢玩。的确，小周的玩，是出了名的。整个乡都知道他，黑白两道都知道他。

小周17岁的时候，他哥小斌19岁。乡下的男孩子都早婚，小斌19岁的时候定下了亲事。小周是不甘寂寞的。17岁的他和哥哥一起办了订婚宴。第一次见到那女孩，渺渺就喜欢上了她。她有着一张娃娃脸，总是温温柔柔的依在小周身边，女孩也只有17岁。渺渺是个敏感的孩子，她觉察到了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她喜欢这个二嫂，渺渺不喜欢大嫂，大嫂有着一张整年整年都板着的脸，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晚上，渺渺拉着二嫂的手躲在被窝里说着悄悄话，说着说着，她们两个都睡着了。可是，渺渺再怎么喜欢这个二嫂，她始终还是没能做她的二嫂，没几个月，小周便和她散了。

小周是讲意气的，18岁的生日刚过，小周因为太意气了被公安抓了。那天晚上，小周去村里看露天电影，经过仓库的时候，看到了里面隐隐约约的人影，小周凑前去看，才发现原来是自己那几个哥们在偷村里的电缆线。小周刚想出声，乌拉乌拉的警笛声破空而至，那几个小兔崽子一哄而散。小周被抓了。他什么都没说，可是他也解释不了脚边的电缆线是为了什么。在监狱里的一年半，不是那么好受的，小周吃了很多苦。不过，因为他的意气，那几个朋友感激涕淋，倒也改过自新了。他常常写信给表妹渺渺，渺渺虽小，却是他的倾诉者。他常常教育表妹，好好学习，千万别荒废了学业。渺渺想了很久，说，男孩的叛逆在表面，女孩的叛逆在内心。渺渺有着和小周极其相似的脾气和性格，只是，渺渺是羞怯的，她从不张扬她的个性。小周从小就喜欢这个很乖巧的妹妹，从妹妹的身上常常可以看到自己的影子。

小周出狱后没多久，小斌成家了。急忙的结婚，是因为小周的爸爸得了癌症。胃癌和肝癌把一个精神矍铄的中年人折磨的不成人样。小斌的女儿叶子满月那天，小周爹咽了气。他看到了小孙女，他满足了欣慰了。小周却是他心里永远的心病。临终前，他一直看着小周，欲言又止，可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小周爹去世没多久，小周他妈便带发修行，进了庵。从此再不管尘世里的事情，也常常“云游”四方。

24岁那年，小周去了深圳。两年后回来，带回的是六位数的存款和一个很妖艳的女人。小周对渺渺说，这个是你嫂子，叫啊。渺渺看了看那个“嫂子”，怎么看，她都觉得那个女人不像是她嫂子，只是在哥哥一再催促下，渺渺还是叫了声二嫂。以后，不管哥哥怎么说，渺渺再也没有叫过她。乡下的日子，是枯燥乏味的，那个女人不习惯乡下的生活，没多久就不辞而别了，小周没有去找，他乐得清净，那个女人实在是太琐碎了。

两年后，小周决定自己做点什么。小周在自己的屋后开了三亩多大的一个蟹塘，一个个手指甲那么大的小蟹被放了进去，小周常常蹲在蟹塘边上看小蟹，常常喜滋滋的笑着。

有些姻缘是老天注定的，小周认识燕子的时候，还没想要结婚，那时的小周，已近而立之年。燕子是个瘦瘦的安徽来的女人，比小周小八岁，她甚至比渺渺都要小。不怎么漂亮，脸上有着密密的雀斑，倒是很和顺的一个。渺渺总喜欢暗暗的打量这个结束哥哥单身贵族生活的女人。

结婚，应该是个意外，只是因为燕子怀孕了，只是因为燕子怀的是双胞胎。小周蹲在蟹塘边上想了一夜，才决定了结婚。

小周的双胞胎女儿出生在炎炎的夏日里。胖呼呼的，渺渺抱着他们，再看哥哥，她有点心疼哥哥。结婚后的小周变了好多好多，不再和朋友一起玩闹，不再有自己张扬的个性，不再是那个羁傲不逊的哥哥了。燕子总是在限制着哥哥的一切。小周原本瘦消的脸上，现在越发没了光彩，渺渺想，哥哥终还是被生活磨去了所有的棱角。

小周家里的年景越来越好，小斌却日渐不行。在弟弟的帮助下，小斌也开了蟹塘，日子慢慢的好起来了，只是，菊香总像防贼似的防着小周，她忘记了，是谁在他们为难的时候伸出了帮助的手。菊香依旧没什么笑颜，她甚至很少去理睬小周那两个女儿。

穷则思变。可是，富了也会变。菊香变得很神秘，常常要求守蟹塘。小斌疼老婆，总也舍不得让菊香一个人独守在蟹塘那里，可是，菊香还是一定要去。村里的风言风语慢慢多了起来，小斌一直都没在意，直到有一天，他看到有个男人和菊香眉目传情，他才信了。小斌在一个深夜里把蟹塘小屋的门给堵了。

菊香回家后就从二楼跳了下来，断了两根肋骨，断了脚，因为压制到中枢神经，眼睛一度失明。菊香没死，却受了很多罪。小斌想了想，还是没说离婚，他把菊香接回了家，一个人照顾她，他想，要是菊香心里还有自己，那就凑合着过吧。

惠香

惠香是小周舅舅的女儿，和渺渺一样大，却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女孩子。渺渺显得水灵，举手投足间都有一种书卷气，惠香却有一种古典的美，两条辫子温顺的垂在胸前。惠香的脸上很少有笑意，不管认识不认识，她总是淡淡然的。惠香没有读很多书，惠香受了她爸爸妈妈的影响，从小就吃素。

小周的姥姥家有一家规模不算小的佛堂，几尊大菩萨稳坐其中，杨柳在手的观音大士，笑容可拘的弥勒佛，低眉俯首的释迦牟尼。每逢观音大士的生日或是节气，来佛堂的人总是络绎不绝。渺渺第一次在这个佛堂里见到惠香时，她有点吃惊，手里的念珠，灰色的衣服，肃穆的脸，她不懂得这样美丽的女子怎么会在这里消耗她的青春。那一年，渺渺18岁。

认识渺渺的时候，惠香才发现自己的世界是那么狭小，除了这个佛堂和家，她几乎不记得自己去过那里，素案青灯的日子陪了她很多年。惠香在18岁那一年，第一次换上了除了道袍之外的衣服，一套很漂亮的裙子。渺渺笑着看她，对襟中袖的学生装把惠香的美丽渲染的淋漓尽致，看着她，渺渺忽然想起了家春秋里的梅。惠香从小就随着奶奶念佛，渺渺开启了她完全陌生的世界。那以后的几年里，渺渺带给她很多很多新的事物。

20岁那年，做媒的人开始慢慢多了起来。惠香的脸上总是羞涩的笑着，惠香心里早已经有了一个中意的男孩了，他叫阿彦，住城北，家道殷实。惠香在集市里与他不期而遇，阿彦被这个温婉的女子所吸引，他暗暗打听了才知道惠香住哪。阿彦是个老实的农家的孩子，憨厚而实在，他总是悄悄的把买的珠花或是零嘴塞给惠香，然后不等惠香反映过来便消失了踪迹。

那一年春天，惠香忽然面部瘫痪了。不能言笑，不能做任何的表情。家里对这个忽然而至的意外有点手足无措。奶奶说，菩萨在惩罚你的背弃，去念佛吧，菩萨会保佑我们的。就这样，惠香再次换上了久违的道袍，念珠再次在她的手里一个个的捻过。渺渺去看过她，可是，她避不见客。半年后，面瘫在针灸的治疗下慢慢的痊愈了。走出禅房的惠香，比以前更加的白皙，只是有点虚弱的样子。

阿彦再次见到惠香后，拉着她的手再也不想放了。阿彦家也去提亲了，阿彦心里想要这个媳妇。奶奶的脸是冰冷的，她对惠香说，佛主保佑你身体康健了，你应该陪着菩萨。惠香20多年来没有违背过家里的话，奶奶的话在家里看来，犹如圣旨，没有人想过要去违背。

深夜里的时候，惠香常常静静的跪在佛主前面，一夜又一夜的就那么对着佛宣号。奶奶却始终没有答应他们的婚事。惠香在一个冬日的清晨结束了自己22岁的生命。等家里人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全身冰凉了。她在佛驾前结束了自己，她把自己完完全全的交给了菩萨。

小周看到妹妹的去世，痛心疾首，红颜薄命吗？渺渺最后一次看到惠香时，惠香已在棺木里，渺渺的心里，从此有了遗憾，她后悔自己没有把更多的东西带给惠香。

叶子

叶子12岁了。出落的亭亭玉立，修长的个子，细弯的眉小巧的嘴，微微卷起的秀发，她像极了唯一的姑妈渺渺。

爷爷去世的时候，她还在襁褓里，她不记得爷爷，可是，姑妈常常和她说起，于是，她知道了很多关于爷爷的事。儿时的记忆里，是一家人的欢笑。爸爸总是开心的笑着，不管是什么事，总能很乐观；妈妈很精明，却也对自己疼爱有加。

8岁以前的日子，是无忧无虑的。爸爸妈妈下地去干活的时候，叶子总是跟在他们后面，时不时的拿点水，或是拿条毛巾给他们，小小的叶子是爸爸妈妈身边的小帮手。8岁那年，叶子因为体育出奇的好，被县城里的体育学校选去了，最初离开父母的时候，她有点瑟缩，一个人在县城毕竟还是第一回。只是，离姑妈渺渺倒是很近。

渺渺每个周末都把叶子接到自己家里来，看看她的功课，教她弹琴，教她打字上网。叶子心里几乎是崇拜这个姑妈的，姑妈只比自己大了十多岁，可是，姑妈会很多很多。第一次在姑妈的计算机上玩弄的时候，她就把姑妈的电脑弄坏了，姑妈没有怪她，只是把她搂在怀里，慢慢的教她。

叶子知道，姑妈对她的疼爱，是因为爷爷，因为爷爷当初是疼极了姑妈，也因为爸爸，爸爸对这个唯一的妹妹千依百顺。

妈妈跳楼的事，姑妈没有说，是叶子自己打电话回家的时候，爸爸说起的。什么样的原因，叶子心里也清楚，8岁那年，叶子无意中看到邻村的叔叔搂着妈妈，那时候开始，叶子开始慢慢的疏远妈妈，她觉得妈妈好陌生。于是，8岁那年，她义无返顾的离开了家。在叶子心里，她有种预感，总有一天会出事。

学校的训练很辛苦，白皙的脸现在微微泛红，变成了健康的古铜色。每次的比赛，叶子总能轻而易举的拿回冠军的奖杯，原本成绩不出挑的叶子，渐渐的成了学校里的尖子。所有人的都在为叶子的进步而欣喜，却无人知晓叶子的改变是为了什么。

渺渺感觉到了叶子幼小的心灵里那种受伤的感觉，渺渺搂着叶子，轻笑着说，别去怪妈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别去责怪她。姑妈的眼底是了解，是怜惜，叶子忍了多少日子的眼泪忽然之间崩裂了。

叶子不愿意去面对爸爸妈妈，她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放在了学习上，叶子心里只期盼着自己的优秀可以洗刷妈妈所带来的耻辱。姑妈的话，让她对爸爸妈妈有点释怀，于是，她去看望了在医院里的妈妈。

小斌有点感激这个妹妹，女儿在妹妹的教导下，已经变成了一个知书达理的女孩子了。渺渺轻握了一下哥哥的手，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笑了笑，眼里满是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