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闯关东 (连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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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2-20 23:4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讲述的是从清末到九一八事变爆发前,一户山东人家为生活所迫而离乡背井“闯关东”的故事,以主人公朱开山的复杂、坎坷的一生为线索,其中穿插了朱开山的三个性格迥异、命运不同的儿子在关东路上遇到的种种磨难和考验,力求真实还原那段悲怆、苍凉、恢弘、悲壮的民族血泪史。书中将再现当年闯关东人放排、伐木、淘金、采矿等大场面,场景横跨半个中国。而在细节上,作者延续了其擅长的在平淡人生中贯串人性关怀的思路,亲情、爱情与故土情的纠结深入人心,对国事、家事、家乡事的担当感人至深。

[ 本帖最后由 金鱼 于 2008-3-8 09:1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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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隐隐于此,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楼主| 发表于 2008-2-20 23:47 | 显示全部楼层
1894年,中日甲午战争之后,首起于山东曹州一带的义和团打起扶清灭洋的旗帜。1900年,八国联军大举进攻京津,清政府束手无策,山东、河北等地的义和团奋起保卫京畿。八国联军大败清兵及义和团,攻陷北京城,慈禧太后挟光绪皇帝仓皇出逃。神州大地,飘摇在一片风雨之中……第一章
  
   1904年,山东章丘的冬天比往年来得更早一些。那章丘本也是人杰地灵之处,是宋代女词人李清照的故乡,泉水丰盈,景致卓然,然而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因连年灾害,庄稼绝收,以致匪患横行,饿殍遍野,空旷的田野上,北风呼啸着掠过,让阴沉的天空更显萧瑟。而村庄间简陋的道路上,一群群拖家带口的人们推着独轮车向远方沉默又衰疲地走着,他们都是要去闯关东的难民——虽然故土难舍,但是果腹活命是最现实的生活。关外到底是什么样子,是良田沃野还是雪域冻土,他们不知道,他们只知道,在远方有那么一片广袤的土地,也许能接纳他们,容他们讨一口吃食。

    这样的天气里,也许只有少年才能忘了忧愁。朱家峪村朱开山家的院子里便是一派喧闹,家里的老二传武正和三弟传杰甩开膀子摔跤呢。虽然天寒,两人却只着单裤,上身套了件跤衣,一头汗水,脑袋上还冒着热气。传武十八岁,传杰十四,两人身高差一截,但眉眼却相似。又斗罢一回合,两人索性将套在身上的跤衣也啪的一声摔到地上。
   
     朱传武光着结实的上身,抱着肩膀,眯着眼睛对弟弟道:“三儿,来吧,今天二哥教给你第三招,大背跨!”朱传杰有气无力地摇摇头:“二哥,今天就算了吧,我饿得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这肚皮都贴到后脊梁骨了,要玩你自己玩。”朱传武斜楞起眼睛:“三岁看着吃老相,从小你就是个挺不起胎的主!咱娘惯你,我可不惯你老孩子的毛病,一日三习武,这可是当年咱爹立下的规矩,虽说咱爹不在家,可这规矩不能改!把眼睛瞪起来,我可要下手了!”

    传武说着一侧身一跨步,把传杰背了个大口袋。传杰惨叫一声,好不容易爬起来,道:“二哥,你真下得去手啊!”传武不接话,一个恶虎前跳,把刚站起来的传杰又掼倒在地。传杰火了,跃起来搂住了传武,传武倒乐了:“对,这就对了,这才有个老爷们样,咱爹说了:冻死迎风站,饿死不低头,只要还有一口气,这功就得练!一辈子不吃亏!上步,掏小袖,侧身贴,腿要进去,腰要用力……背呀,使劲背呀!”传杰呼呼地喘着气,可就是背不动。传武从怀里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干菜饼子,放在弟弟鼻子前闻了闻,说:“你要是把我背过去,这块菜饼子给你了。”传杰瞪大了眼:“二哥,给我咬一口吧,咬一口我就把你背过去。”

    传武让传杰咬了一口:“背呀!”传杰耍赖道:“再咬一口。”传武把饼递给他:“咬吧。”传杰一边吃着一边说:“二哥,你说大哥能把鲜儿姐娶回来吗?”传武道:“不知道!”传杰道:“我看够呛,到现在娶她的粮食还没凑齐呢……”传武听了皱眉:“你管那么多事干什么?”
   “那天我碰见鲜儿姐了,哎呀,真是越长越俊,嗓子还越来越好听了,说话像唱戏似的……”传杰捏着嗓子学着鲜儿,“三兄弟,你告诉二兄弟,娶我的那天你们俩可要一块儿来啊,你二哥还是那么皮吗?你告诉他,等我过了门慢慢地给他梳梳皮子——二哥,娶鲜儿姐那天你去吗?”
     传武挠头道:“我去干什么?”
     
      “去吧,哎,那天你穿什么衣裳去?”传杰说着咽下最后一口饼。
   
      传武眼睛突然直了:“你小子诓我啊,我的菜饼子哪去了?”传杰哈哈大笑:“就着话吃了!”传武一急又把传杰放倒在地。
屋里传来他们娘的喊声:“你们俩别闹了,进来!”

     传武扭着传杰的胳膊进了屋,他们娘咣当咣当摆弄着一台老织布机,对两人道:“你哥去你姥爷家借粮快三天了,也该回来了,街面不静板,你哥俩到村头去迎迎他。”两人答应着就要去,又被娘喊住了:“慢点,家里快没吃的了,别忘了提着水葫芦,饥了渴了就喝口水,见人嘴勤快点,问一句:见了俺哥没有?”

[ 本帖最后由 金鱼 于 2008-2-20 23:49 编辑 ]
大隐隐于此,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楼主| 发表于 2008-2-20 23:49 | 显示全部楼层
送走了兄弟俩,当娘的长叹一声,心里又难受地骂了句:死鬼,怎么也该来个信啊!她当家的朱开山去了关东,一走就是四年,没个动静。她是当爹又当娘,苦累着自己带起三个孩子,幸亏孩子们还争气。可是没料到年成如此坏,眼见家里要断粮,那老三已瘦得皮包骨头,老大又要娶亲,老二还是长身体的时候,三个小伙子正是吃饭的年岁啊!

     正琢磨着,她未来的亲家、鲜儿的爹谭永庆挑帘进了屋。传武娘忙站起来:“他叔,你来了,坐。”谭永庆道:“顺道,过来看看。”传武娘淡淡一笑:“什么事就说吧,不用拐弯抹角的。”谭永庆讪讪笑道:“还能有什么事?你家传文和俺鲜儿的事呗。”传武娘锁着眉头:“他俩的事?不都说定了吗?他叔,你还有什么说法?”

     谭永庆道:“也没什么说法,就是想看看你们办得怎么样了。连着三年赶上大灾,一拖再拖,咱也拖不起了,俺不急嫁闺女,赶上了也没法子。赶快把他们的事办了吧,鲜儿早晚是你家的媳妇,那些老礼数都免了,可是那一斗小米还是不能免的。”
     
   传武娘笑道:“他叔,赶上这年头谁家有富余的粮食?说出来不怕你笑话,俺家里的粮食划拉划拉不够一斗。你也不用把脑门子揪着,俺打发传文上他姥爷家去借了,咱两家说好的事就不能变!”
      
    谭永庆忙点头:“那敢情好。按理说遇上这样的灾年不应当娶嫁,可俺们家鲜儿已经等了三年了,你们今年说娶,明年说娶,到底也没娶,原来说等朱开山回来,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了。唉,俺们也不等了。”
传武娘叹道:“他叔,俺不是不想娶,自从义和团起事儿,俺家里事儿就没断溜儿,哪顾得了这些?你也不是不知道。”
谭永庆也感叹:“唉,怎么不知道?义和团起事儿,朱开山开香堂杀洋毛子闹得轰轰烈烈,朝廷翻了脸要问他的死罪,他倒好,尥蹶子去了关东。跑了有几年了吧?一直没有响动?”
      
     传武娘摇了摇头,爬起身:“唉,这老头子,还不知死活呢。家里也没什么吃的,俺去烧锅水,打点粥给你喝。”谭永庆忙起身:“用不着,俺就是打个招呼催催。你睡吧,俺走了。”说着,人已出了门。

     传武兄弟没走远,在村头上就迎上了哥哥朱传文。传文正被一群敲牛骨棒唱着莲花落要饭的乞丐团团围住,乞丐们唱着乞食,这个道:“哎,这个老弟好面善,蟠桃会上见过面,慈眉善目心肠好,咱们弟兄挺有缘。”那个道:“哎,说有缘道有缘,兄弟快来帮帮咱,我们还要往北走,给点吃的救救难,乐善好施有好报,保你有段好姻缘。”另一个道:“媳妇美貌赛嫦娥,多子多福多寿限,披金戴银跨骏马,世世代代做大官。”
      
      传文尽力挣脱着,声嘶力竭道:“你们别缠着俺,俺也饿着肚子呢,俺有急事!”传武、传杰忙过去,推开几个乞丐。传武一把拉住大哥道:“快走,娘都等急了。”传杰看看哥哥焦黄又憔悴的面容,又看看他空空的手,问道:“哥,借的粮食呢?”传文也不搭腔,趁空冲开人群就往家跑,传武、传杰在后头紧紧跟着。
传文一头拱进家门,喊了声“娘呀”,便栽倒在地。传武娘一个高蹦到地上,掐着传文的人中,吩咐跟进来的传武、传杰:“你们俩还愣着干什么?烧水去!”
   
      喝了娘灌的热水,传文这才幽幽地醒过来,一看见娘在跟前,顿时泪流满面,紧抓住娘的手道:“娘啊,可不好了,俺姥爷和姥娘,他们……”
   
     传武娘焦急道:“快说,他们怎么了?”

     “俺走了六十里山路,到了姥娘家推开门一看,俺的娘呀,姥娘一家悬梁自尽了!”
  
     传武娘如五雷轰顶,号啕大哭:“爹呀,娘呀,你们这是怎么了?遇见什么难事了吗?怎么就不能活了?天哪!”传文哭道:“街坊说了,俺舅领着乡亲们吃大户,三天前让人家麻袋蒙头扔进井里了,日子没法过了。”

   传武娘哭够了,久久无语,忽地起身就要走。传杰见状忙拉住,问:“娘,你要到哪儿去?”

      传武娘擦着泪水:“去你姥娘家,发送发送俺爹俺娘,俺老魏家绝了户了……”她话未说完,悲从心来,哽咽一声,支撑不住,又倒了下去。

     传文说:“娘,你病成这样了,怎么去呀!再说了,你拿什么发送姥爷姥娘?”传武娘擦干了眼泪:“传文、传武,你们俩到老张大爷家借来快码子,把院里的老杨树杀了吧。传杰,你去请黄木匠,做两口薄木棺材,不能让你姥爷姥娘就这么走了。”传文哭道:“娘,使不得啊,那是你和俺爹留着给自己做寿材的,谁也不能动啊!”传武娘闭着眼睛:“顾不得了,杀!”

[ 本帖最后由 金鱼 于 2008-2-20 23:52 编辑 ]
大隐隐于此,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楼主| 发表于 2008-2-20 23:53 | 显示全部楼层
打发父母入了土,传武娘大病一场,可再难日子还得往下过。看着三个孩子像霜打了的茄子,连最小的传杰也没了往日的吵闹,她又不禁想起了远在关东的丈夫:关东,关东,关东到底有什么,把人都迷得魔怔,迷得不知音讯,迷得不问家里老小死活。她懂得自己的丈夫,她知道他是能担当的汉子,可是,四年了,念想变成空望,期望变成失望,她已经在夜里流干了泪水。

      一大早,传武娘强打起精神,把传文叫到跟前:“传文,俺嘱咐你的那件事办了?鲜儿她爹又来催着迎亲了。”传文苦着脸:“娘,俺跑遍了全村也凑不齐一斗米,家家都揭不开锅,谁家还有粮呀!”传武娘叹口气:“传文,实在没法子了,你去和老谭叔商议商议,少两升米行不行?咱家刮净缸底也就能凑齐八升,委实没有办法了。”

       “娘啊,都说好了的事,叫咱办得不利索,俺张不开口呀!”

       传武娘骂道:“传文呀,你什么时候才能顶起锅盖?传杰,陪你哥哥去谭家求求情。”传杰挺脆快:“哎,俺去。”

      传武娘又气道:“你说你们的死爹,自己闯了大祸,一蹄子尥到关外,四年了,这个没良心的,直到现在也不来个信儿!都说关东是个宝地,保不准他现在置了房子置了地,牛马满圈,三房四妾,早把咱们娘们儿忘了!你们不信?现在他正喝着小酒打着饱嗝,放着响屁抽关东烟儿,蹲在房顶上风凉呢!”

     传杰使个眼色,连推带搡把还要磨蹭的哥哥拽出了屋。传文说:“三儿,这都是说好了的事又变卦了,你说到了鲜儿家俺怎么开这个口?咱家就你念了几年私塾,《诗经》都开讲了,你教教哥。”

     传杰撇撇嘴:“嘴长在自己的鼻子底下,怎么就开不了口?你看俺是怎么说的。”他连说带比画,“见了鲜儿她爹,你先作个揖,唱个喏:泰山老大人在上,小婿朱传文这厢有礼了。”

    传文说:“不妥,不妥,怎么像戏文似的?你别唬俺,俺知道,泰山老大人是称呼老丈人,鲜儿还没过门呢,不能这么说。”

    “那你就先作个揖,这么说:老谭大叔,俺奉了高堂老母之命和您老过个话儿。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没得说的,娶亲纳彩礼这也是老理儿。这不是赶上荒年了吗,有些事儿得商量着来,俺家满划拉就凑了八升小米,您老就笑纳了吧,赶上好年头俺们一定给您补上,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传杰小小的岁数竟满口的学问。

      传文摇着头:“有些话听不懂,你能不能都给变成庄户话?”

      传杰也跟着摇头:“朽木不可雕也!算了,你就这样说:老谭叔,俺娘说了,俺家的粮食也见囤底儿了,你就抬抬手让鲜儿嫁过去吧!俺给你磕头还不行吗?”传文一愣:“还要磕头?不行,俺羞得慌。”传杰不屑道:“给老丈人磕头害什么羞?把嫂子舞弄来家是真的。你就照俺说的办,没错儿。”

    谭永庆正和一个老汉在家里抽着烟拉呱。谭永庆说:“说从前干什么?从前俺家这大门口断过车马吗?别的不说,过年谁家敢在院里搭台子唱大戏?俺家就有那势力,鲜儿还上台扮过角儿,她唱的《王定保借当》没听过还是《小姑贤》没听过?要不是俺拦着不让她唱戏,现在早就成角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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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2-20 23:55 | 显示全部楼层
老汉附和道:“你说你们家当年也是大门大户,怎么就把鲜儿说给朱开山的儿子呢?门不当户不对呀!”

       谭永庆道:“不就是看他家的门风好吗?朱开山在咱们朱家镇谁不知道?那也是条汉子,一套八卦拳远近没敌手,锄强扶弱那是有了名的。”

     老汉点头叹道:“那倒是。可惜呀,跟着义和团起事儿摊上官司,家也败了。这门亲事不后悔?”

       “后悔有什么用?定下来的亲事就是铁板上钉的钉子,要是悔亲还叫俺怎么做人?再说了,鲜儿早就说了,死活是朱家的人了。”

      老汉又点点头:“要说鲜儿和传文倒也般配。她一小就跟朱开山学拳脚,武艺不在传文之下,两个孩子好得很。那就把婚事早些办了,闺女留在家里,一年也得不少的粮食。”谭永庆说:“催了好几回了,没跟他们要什么彩礼,就是要一斗小米,过分吗?”老汉说:“要说起来也不算过分。”

   “可就这点要求也难住他们了。”

   “唉,现在最高贵的是什么?也就是粮食,一斗小米可以换回一副好寿材呢。”

    谭永庆摇摇头:“俺倒没那么想,是为了贵儿。贵儿定亲了,就是勺子头孙大手的闺女,人家没要彩礼,就是要一斗小米。”

     “是啊,这年头眼睛都盯着粮食。”老汉正说着,忽然往远处一指,“哎,说曹操曹操到,你看村头谁过来了?”

     谭永庆眯着眼往外一探身,村头上传文兄弟俩正往这边走,他一拍腿:“不好,是朱开山的老大和小三儿,空着手,八成是粮食没凑够,俺不想见他们。”说着踅着身子出去关了院门。

    传文和传杰走到谭家门前,见门扉紧闭,便使劲敲门,敲了半天也无人应声,只闻狗吠。也巧,谭永庆的儿子贵儿恰好回家,见到传文兄弟,问:“你砸俺家的门干什么?”传文忙答腔:“找你爹说话。”贵儿又问:“哎,你什么时候娶俺妹?你快娶吧,你娶不了,俺也娶不了。俺爹说了,你家要是把粮食送来,他立马就给俺娶媳妇。”

    传文说:“你爹不想见俺。”贵儿一笑:“俺帮你砸。”说着咚咚擂起门来,“爹,开门,俺妹夫来了!”
蓦地,两块土疙瘩落在传文的脚下。他抬起头,只见鲜儿攀在院里的石榴树上冲他笑呢。贵儿也看见了,忙喊:“鲜儿,开门。”鲜儿说:“你一边玩儿去,俺和他说话。”传文道:“是你呀?吓了俺一跳!属猴子的啊?谁家的大闺女爬树?下来,别摔着!”鲜儿笑着:“传文哥,下不来了!你抱俺下来。”

    “你家的门关得紧紧的,俺怎么进去?”

    “你不会跳墙进来?”

     传文撇嘴道:“俺要是敢跳墙,你爹知道了还不砸断俺的腿?哎,跟你爹说少两升行不行?俺娘就凑了八升。”鲜儿说:“那可不行,俺家就指望这点粮食给哥娶亲呢。”

   传杰凑来插嘴逗趣:“嫂子,俺的好嫂子,就别难为人了,你要是过了门咱就在一个锅里搅马勺了,要是为难俺哥,等你过了门儿看俺怎么捉弄你!在你碗里掺沙子,给你的花被窝尿得呱呱湿!”

    鲜儿乐了:“你敢!到时候俺就把你扒光了,让你睡尿被窝,什么时候把俺的被窝烘干了才放你走!”

     传杰坏笑:“睡你的被窝俺哥可不能答应。”

    鲜儿说:“好吧,俺和爹说说看,你俩等着。”说着下了石榴树,轻盈地走进堂屋。谭永庆听在耳中,看闺女进来,却一板脸:“鲜儿,你爬在石榴树上和谁说话?越来越不像闺女样了。”鲜儿笑着:“爹,别装糊涂了。他家就有八升小米,你就应承了吧。”谭永庆一拍桌子:“好啊,还没嫁过去就替婆家说话,俺白养了你一场!你去对他说,一斗小米,少一粒也不行!”

   鲜儿一吐舌头,又出门爬上石榴树,对门外的哥俩说:“俺爹说了,小米少一粒也不行。”传文着急了:“这可怎么办?这亲娶不成了。”鲜儿道:“传文哥,别急呀,再想想别的法子,你会有办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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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2-20 23:56 | 显示全部楼层
“俺有什么办法?就是现拉也来不及呀!”

    鲜儿咯咯笑着:“那你就拉金豆子,拿金豆子顶账也行。”说着下了石榴树。传文扒着门缝往院里看,看到鲜儿的一只大眼睛,问道:“鲜儿,想不想俺?”鲜儿反问:“你呢?你想不想?”传文道:“想,做梦都想。俺梦见你坐着大花轿往俺家走,俺骑着大红马跟在后边,你没羞没臊,偷偷地挑开红盖头看着俺哩。”

     鲜儿的眼睛没有了,院里传来她银铃似的戏文声:“忽听门外声连天,想必是哥哥到门前,忙将花针盘绒线,想给哥哥开门栓,又怕爹娘来埋怨……”

      传文乐颠颠地在外头喊:“鲜儿,你等着,俺叫你唱,过了门看俺怎么收拾你!”说着晕头转脑地走了。传杰拉住他:“哥,就这么走了?”传文把眼一瞪:“不走怎么办?人家不开门呀!”

     兄弟俩蔫头耷脑地回了家,他们娘问:“传文,回来了?你叔怎么说的?”传文沮丧地说:“俺叔发话了,小米少一粒也不行。”传武娘问:“这话是他亲口说的?”传文说:“叔不肯见俺,门也没让进,让鲜儿过的话。”
传武娘长叹一声:“这可怎么好呢?”传杰学舌:“娘,俺哥净和嫂子说那些没羞没臊的话,哪说正经的了?回来的道上还摇头晃脑地唱戏文,早把你嘱咐的话忘了!”传武娘恨恨地瞪了大儿子一眼:“俺早就知道你哥是块荒料!指望谁也不行。谭永庆这个死倔老头子,俺亲自登门吧。”传杰说:“娘,俺陪你去趟?”

      又回谭家,这回院门没锁,传杰娘俩在院门口正犹豫着,鲜儿娘却迎出门来:“哎呀,是老朱嫂子,快屋里进。”传武娘讥诮道:“你家的门槛儿高,俺能迈过去?”鲜儿娘笑:“把你腚巧的,赶上喜蛛了,会拉丝儿。”

    传武娘问:“他叔呢?”鲜儿娘说:“在后院起粪呢,有话跟俺说。”说着把传武娘迎屋内。

      传杰没进屋,见鲜儿坐在院里掐苞米辫子,便凑到她跟前,小声道:“嫂子手真巧,看你掐的辫子,又细又匀,真眼气人儿。”鲜儿笑道:“是吗?你真会奉承个人。等过了门俺给你掐辫子,编个好看的草帽。”传杰乖巧地说:“那俺就先谢谢嫂子了。”鲜儿说:“别一口一个嫂子的,还没过门呢。”传杰道:“早晚的事儿,这么叫显着亲热。”

    传武娘在堂屋里四处看着,说:“看你家,收拾得利利索索,一看就是过日子人家。”鲜儿娘说:“没屁放找嗝打,有事儿说事儿,灌米汤溜不圆肚子。”传武娘嘎嘎笑着:“你这张嘴,锋快,给刀子不换,鲜儿要是像了你,过了门儿,光一张嘴就把俺娘们零刀割了!”鲜儿娘撇撇嘴:“称上二斤棉花纺一纺,谁不知道你朱开山的老婆子?闹红灯照的时候把你能的,插上鸡毛能飞上天,十个鲜儿也不是你的对手。”

    传武娘说:“说笑归说笑,有事要和你们商量。唉,俺答应了,鲜儿过门给你们一斗小米,刮净囤子底儿就凑了八升,没办法打发传文到他姥娘家借,想是你也有个耳闻……”说着不免又流泪,“唉,轮到咱烧香佛爷掉腚儿。你们家就不能松松口?但凡是有一点办法也不至于厚着脸皮求你们。”

    鲜儿娘的眼泪也簌簌往下掉:“唉,要是撂在过去,一斗小米俺家眼皮子夹不住,可赶上这荒年粮食比金子贵。你也不是不知道,鲜儿他爷自从抽大烟败了家,俺家的房子地都折腾干净了,鲜儿他哥,就是贵儿,也要娶媳妇了,女方家非要这一斗小米,俺不找你要找谁去?也是实在没法子了。”

    传武娘低声道:“就差二升,你们娶媳妇也不能一点血不出,你和他叔再商量商量。”女人家到底心软,鲜儿娘点点头:“好吧,俺去说说看。你坐这儿等着。”说着出了屋子。好一会子,鲜儿娘回来了:“她婶子,磨破嘴皮说好了,老头子开面了,八升就八升吧,剩下的二升俺自己想办法。”传武娘握紧了亲家的手,只点头也说不出话,泪又涌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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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2-21 22:25 | 显示全部楼层
院子里传杰还和鲜儿热乎乎地说话。传杰说:“嫂子,俺哥是真想你。嫂子,真的!俺哥天天晚上睡觉都搂着枕头,嘴里念叨:鲜儿,哥真想你呀,你什么时候才能过门呀,哥等不及了,哥搂着你好好亲亲。你的嘴唇真红啊,辫子真粗呀,模样真俊呀……”

    鲜儿羞红了脸:“净胡说,没羞没臊!”传杰越说越来劲儿:“嫂子,咱不羞臊。你听俺说,俺的书念到《诗经》了,先生开讲了,头一篇你猜是什么?《关雎》。俺背给你听听:‘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鲜儿说:“别背了,俺听不懂。”传杰说:“不要紧,俺给你讲讲。雎鸠就是斑鸠,说的是河里的沙洲上,一公一母两只斑鸠相好呢,呱呱地叫着,互相引诱。先生说了,此乃兴也。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说的是漂亮的大闺女,小伙子紧追不舍……”鲜儿捂着脸:“别说了,别说了,臊死了!俺不信,先生还说这些?都是你瞎编排。”

      正笑闹着,鲜儿娘送传武娘出了门。传杰忙正了脸色,站起来。谭永庆也从院后头转出来,客气道:“她婶儿,这就走呀?”传武娘道:“你也不留饭,不走做什么?”

    鲜儿娘冲传杰努努嘴:“看他俩,说得挺热乎。”谭永庆摩挲着传杰的脑袋瓜儿:“这孩子,就是聪明伶俐,性子也绵软,招人喜欢,俺要是再有一个闺女,高低嫁给他做媳妇。”传武娘慈爱地望着传杰:“俺家里没有丫头,就把三儿当丫头养着,书数他念得多,知大知小的。”

      传杰顺竿爬,向谭家长辈反复鞠躬谢礼:“谢谢叔叔婶子,俺娘这回可以睡个囫囵觉了,咱们以后就是亲戚了,要常走动,俺哪儿有礼数不周多指教,用不着客气,都是一家人了。”
谭永庆高兴道:“鲜儿,你看传杰,多会说话!以后跟你这个弟弟学着点儿。”鲜儿咯咯笑着:“你们呀,让他蒙着了,别看他人小,鬼点子可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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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2-21 22:26 | 显示全部楼层
天早早地擦黑了,朱开山家燃着一支蜡烛,传文兄弟围坐在母亲跟前,一派其乐融融。传武娘嘱咐老大:“传文,把借的米都记好账,年景好了加倍还给人家。”传文答道:“娘,这些米借了好几家,俺可记不住,再说了,好多人家的名字俺不会写。”传杰逞能:“娘,俺能记住。谭春早家二升,傅发武家二升,刘思春家一升,三大爷家一升半……”

     传武娘打断他:“好了,别说了,你记个账。唉,这都是些亏空啊,将来都得还。”传杰撑着口袋:“娘,俺倒不出手来,让二哥给俺研墨。”传武不忿:“记个账还得有人伺候笔墨,把你喜张的。”传武娘数落传文、传武道:“你们两个当哥哥的,记个账都不会,白吃饱。”传文道:“还说什么说?哥儿仨数他书念得多,记个账还不应该呀?”传杰也忙说:“娘,别埋怨大哥,这张清单都是他让俺记下来的。”

    四口人正忙活着,隐约听见屋外头传来戏腔:“表哥在南京把书念,同学们拉他去赌钱,一下子输掉钱八串,借钱来到张家湾,问我借钱我无有,特地向姐姐来借钱,姐姐把钱借给他,免得表哥他为难。姐姐你有钱快点借……”

    传杰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大哥,是鲜儿姐来了,还不快去迎迎?”传武娘脸色不好看:“这闺女,成天喜张不够,就知道唱,将来会过日子?俺看不像。”传文不管娘的脸色,随着戏文哼哼着,跳起来就去开门。门开了,鲜儿笑着走进来:“哎呀,怪不得听着屋里哗啦哗啦响,原来量米呢!”传武娘板着脸:“还没过门呢,这么晚了到婆家来,不怕人家说闲话?”

    鲜儿大方地笑着:“俺不怕,过几天俺就是你家的人了,俺现在就叫你一声娘——娘。”传武娘扑哧笑了,但还故意板着脸:“俺没听见。”

   鲜儿调皮地说:“那俺就大点声,娘!娘!!娘!!!”这一下到底把传武娘逗笑了,说:“好了,听见了,大门亮嗓的,赶上叫驴了。来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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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2-21 22:28 | 显示全部楼层
鲜儿背着手:“俺送点东西来,您猜猜是什么?”

    传文抢话说:“要俺猜,准是给俺做的纳底鞋。”

    鲜儿摇头:“不——对。传武,你猜猜。”

    传武说:“那就是给俺哥做的布衫儿。”

    鲜儿还是摇头:“不——对。传杰,你再猜猜。”

     传杰想了一会儿,打趣道:“要俺猜呀,一准儿是你亲手绣了一对枕头,每个上边都有一对斑鸠。”鲜儿白他一眼:“更不对。”说着举起一个袋子,“俺给你家送来点小米。”

    传武娘大惊:“可不得了啦,你哪来的米啊?偷你爹的吧?现在往俺家倒腾,过了门儿再往你家倒腾,你这不成耗子了吗?”鲜儿咯咯笑着:“娘,俺这耗子姓朱,光往这边倒腾。”

    传武娘虎着脸:“那也不行,叫你爹知道砸断你的腿。”

    鲜儿把小米放在炕上,得意地说:“娘,这是俺掐辫子攒的私房钱籴的米,俺爹俺娘都不知道。”

    传武娘抚摸着鲜儿粗裂的手,眼圈红了:“鲜儿,俺的好媳妇,真是俺老朱家的人。传文,领着鲜儿到那屋说会儿话儿,别太晚了。”
传文就等这句话呢,忙高兴地答应着,扯着鲜儿的手就进了里屋,顺手掩上门,笑嘻嘻地说:“鲜儿,你这双手俺娘都摸了,俺也想摸摸。”鲜儿一听把手背到背后:“那可不行,你是男人,没过门俺不让你摸,摸过就不值钱了!”传文涎着脸:“谁说的?早晚你不都是俺的人?摸摸,就摸一下。”鲜儿把手伸过来:“说好了,就摸一下。”传文摸着鲜儿的手问:“鲜儿,你的手真小,能干力气活?”鲜儿说:“怎么不能?到时候咱俩比比,俺除了不会扶犁,哪样活都不会叫你落下。”

    传文摸着鲜儿的手不舍得放:“比比就比比。鲜儿,你哪里都好,就是一双大脚片子,俺的娘呀,赶上两只船了。你说过门儿那天,一下轿子,两只大脚往地上这么一戳,不笑掉人家的大牙?你爹你娘真能由着你的性子,你不裹脚他们让?”

     鲜儿说:“俺家就俺这么个闺女,小的时候娘怕俺吃苦,没逼俺裹脚,大了要给俺裹,俺死活不依。你忘了?有一回爹把俺绑了起来要给俺裹脚,俺杀猪似的叫。你爹一脚把俺家的门踹开了,给俺解了绳子。俺爹蹦着高说:‘朱开山,俺闺女不裹脚,嫁不出去送你家!’你爹拍着胸脯说:‘给俺传文当媳妇,谁要反悔是小鳖儿。’咱两家就这么订的亲。”

    传文大笑:“人家是花为媒,咱是脚为媒,好上戏出了。让俺摸摸你的两个大肥蹄子呗?”鲜儿凤眼一瞪:“跐鼻子上脸,俺可不让你摸。”传文故意板起脸:“不让摸拉倒,哄臭的,不稀地摸。”鲜儿扑哧笑了:“俺才洗的脚,不臭。你想摸就摸吧。”

    夜深了,清冷的月光在炕上投了一层白影。朱家三兄弟睡得正香,刚会了情人的传文嘴角还留着笑,在梦里咂摸着娶媳妇的幸福。
就在这刻,几个蒙面大汉翻墙而入,弓着身子悄悄摸到了屋门前,其中一个上前拿单刀一别,屋门吱呀一声被撬开。传武娘到底上了年纪,睡觉轻,听到门响,正要起身,却发现已经被刀指到了额头。这种乡间匪患,传武娘听得多了,倒还镇定,她披了衣服起来,问:“各位好汉,咱们往日有冤?”

    一个身形彪悍的汉子粗声道:“没冤。”

    传武娘又问:“为财而来?”那汉子摇头:“不为财。”传武娘纳闷了:“那是为什么?”汉子道:“为活命!”传武娘笑了:“这就奇了,大路朝阳,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俺们没要你们的命。”汉子道:“这年头没粮就没命。少废话,把你们家的粮食拿出来。”传武娘说:“家家都没隔夜粮,俺们也没粮食。”

   “瞒天瞒地瞒不过俺们弟兄们的耳朵,你儿子要娶亲备下粮食了,小米八升拿出来。要粮食还是要命?说吧。”蒙面大汉冷笑几声,一挥手,他手下弟兄把传文、传杰从另一屋里推过来,独不见了传武。
大隐隐于此,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楼主| 发表于 2008-2-21 22:29 | 显示全部楼层
传文扑通一声跪下:“好汉,俺的粮食都是借的,就放过俺们吧。”传杰小嘴溜甜:“好汉哥哥,咱们山东自古出好汉,好汉都是仗义疏财、劫富济贫,你们这么做可是坏了好汉的名头。好汉哥哥,手下留情,将来俺给你们树碑立传扬名声,可不敢坏了绿林规矩。”那为首的大汉一脚踹倒了传杰:“少啰唆!俺们不是好汉,是强盗,不拿出粮食你们谁也别想活命!”

    传武娘见状脑子一转,说:“粮食可以给你们,俺打听个人你们可知道?”蒙面大汉道:“谁?说!”传武娘朗声道:“当年闹义和团开香堂的朱开山。”蒙面大汉点头:“有些耳闻。”传武娘一笑:“俺就是他家里的。”蒙面大汉冷笑:“提谁也没有用,俺们和他不是一路,过了今天没明天。少废话,拿粮来!”传武娘哈哈大笑:“痛快!传杰,把粮食拿出来,老虎要吃人,还跟他们讲什么?”

  几个蒙面人拿了粮食,打了个唿哨一阵风地走了。

   屋里头传文哭道:“娘,粮食没了怎么娶亲呀!”

   “你们没看出来?咱今天要是不拿出粮食来就有灭门之灾,这些人什么事都能做出来,认头吧。”传武娘嘴上安慰儿子,心里也是悲切。

   一家人正难受着,传武擎着一样东西,气喘吁吁地跑进屋:“娘,你看,这是什么?”传武娘将那物件接过来,大惊失色:“俺的娘呀,这不是金元宝吗?你从哪儿弄来的?”传武说:“他们抢粮的时候俺溜出去了,在院外他们的马褡裢里翻出来的。”

    传文高兴了:“这下可好了,这东西,就是现在的年景也能换七八斗米!”传武娘却脸色大变:“传武,你这不知死活的东西,惹了杀身之祸呀!他们会回来的,回来咱全家就没命了!”

   她话音还没落,屋门又被一脚踹开,为首的蒙面大汉一把揪住传武的耳朵:“小兔崽子,你敢截爷们儿的财,找死呀!”传武使劲挣扎着:“你们抢我偷,咱们扯平了。”

  另一个蒙面汉子恶狠狠道:“大哥,做了这小子!”

  传武却毫无惧色:“杀就杀,二十年后又是条好汉!”

   传武娘上前两步:“好汉,不怨孩子,我老婆子教子无方,手脚不干净,坏了你们道上的规矩,要杀杀俺。”

  为首的汉子笑了:“俺们土匪草寇没规矩,东西还了就行。”他拍着传武的肩膀,“小小的人,天大的胆儿,将来是个人物!好吧,你们也不容易,留下两升米。”说罢,率众土匪扬长而去,留下朱家一家人对着两升米发呆。

  传文哭道:“娘,粮食没有了,这亲还娶吗?”
大隐隐于此,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楼主| 发表于 2008-2-21 22:32 | 显示全部楼层
花轿上路了。虽然年景不好,可该有的排场不能少。轿子是四人小轿,大红的颜色有点褪色,但在冬日暗淡的乡间还是显得喜庆。轿前头八个吹鼓手,吹着《百鸟朝凤》的调子。传武娘穿着浆洗干净的棉袄,头发用水蘸过,显得格外精神。传武、传杰在轿子前上蹿下跳,忙得不行。倒是新郎官传文骑着马,十字披红,蔫头耷脑的。传武娘看不过眼:“传文,你的头叫霜打了?给俺抬起来!”传杰笑嘻嘻地说:“哥,书上说娶媳妇就是小登科,笑还来不及呢。你看你,哭咧咧的。笑一笑!”传文不耐烦地道:“去去去,这哪是娶亲?简直就是抢新娘。”

  谭永庆家门口已是热闹非凡,四邻的男女老少五十多口人都等着看热闹。谭永庆两口子也挤在门口不停地张望着。一大清早,就有乡亲来给他们说,传文带着迎亲的队伍上路了。老两口纳闷,怎么要娶亲事先也不打个招呼。又怕误了事,一面嘱咐鲜儿做准备,一面拾掇家里,张罗亲朋,好一阵忙活,也不知道亲家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远远地见花轿来了。谭永庆扯住老婆:“鲜儿娘,俺眼神儿不济,你看看,是不是真是鲜儿婆家来娶亲了?”旁边一个邻居眼尖嘴快:“怎么不是?你没看见?传武娘亲自来了!”谭永庆更不解:“这是怎么回事?迎亲不打招呼,他娘也来了,这不破规矩了吗?有这么办事的吗?这老婆子,俺看是昏头了!”

   说话间,迎亲的队伍过来了,花轿停下。传武娘冲亲家公抱拳道:“亲家,今天俺亲自来迎亲了,给你个措手不及,破规矩了。这年景俺也不怕人家笑话,一句话,顾不了那么多了!俺委实是没办法了。亲家,今天你让俺先把媳妇接走,咱后话再叙,中不中?”

    谭永庆冷着脸:“有话好商量,那八升小米呢?只要小米拿来,闺女你接走,俺不拦挡,不差早一天晚一天的。”

     传武娘含着眼泪:“亲家,俺就把实情说了吧,昨晚俺家遭响马了,八升小米抢去了六升,就剩下二升了,俺都带来了,剩下算俺欠你的,俺立字据,熬过灾年一定加倍还你,你就成全了俺吧。”

     谭永庆一听明白了,摇得头像拨浪鼓:“熬过灾年?那不行!到那时候一斗小米算什么?你说遭响马了?谁看见了?俺还说俺家遭响马了呢,谁信?今天不拿出粮食,你就是说破大天俺也不会让闺女上轿,你回吧。”

     传武娘说:“亲家,你不能这么说话,俺老朱家是那样的人吗?委实是遭了响马,俺要是说一句假话天打五雷轰!”

     谭永庆瞅着围观的乡亲,心里发恼:“你也不用赌誓起咒,俺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回吧,说别的没有用。”

     传武娘强笑道:“亲家,你就开个面儿,不能这么不仁不义,就不怕乡里乡亲笑话?”

    谭永庆更急:“笑话谁?俺看该笑话的是你!你说你们家这几年,为娶鲜儿,三番五次五次三番,定了的日子一变再变!要你们点粮食为过吗?俺把鲜儿养这么大得多少粮食?你们一斗变八升,八升变两升,糊弄人呀?不实诚,太不实诚了!俺闺女怎么能嫁给你们这样的人家!”

    传武娘哀求:“他叔,谁家没个三灾八难的?老虎还有害牙疼的时候呢!你就抬抬手,难道还能悔了这门亲?”

   谭永庆一拍大腿:“谁说悔亲了?啊?你叫乡亲们说说,俺早就说过,鲜儿早晚都是你老朱家的人,可话又说回来了,俺不能白养她这么大!她娘,把门关上,想白娶走俺闺女,没门儿!”说完,和鲜儿娘闪身回了院子,咣当一声关了大门。

    传文带着哭腔道:“娘,咱回吧,这亲娶不成了!”传武娘铁青着脸:“俺还就不信这个茬口!”她看看围观的人群,对响器班一鞠躬,“各位爷们儿,今天你们卖把子力气吧!锣鼓唢呐响起来,今天我老婆子媳妇是娶定了!”一时鼓乐齐鸣,街上一片沸腾。传武趁机点燃一挂鞭,嚷着:“娶亲了,娶亲了,朱开山家娶亲了!”鞭炮声又招来一群孩子,谭家门口人越聚越多。传武娘静静地望着紧闭的大门。
院里头,鲜儿听着院外鞭炮声、笑闹声响成一片,扑通给爹跪下了,哭道:“爹,求求爹了,你就让俺出门子吧,金山银山俺不要,牛羊满圈俺不要,俺就要一个实实在在的人家,哪怕是蹲在冷灶下喝凉水,只要身边有传文,俺心里认了!爹,俺和传文从小到大根叶相连,这辈子拆不开了……”

   谭永庆老泪纵横:“鲜儿,不是爹心狠,爹知道你和传文分不开,可俺就这么把你打发了,你哥怎么办?人家那边也催了好几回了,咱家没粮食怎么给你哥娶回媳妇?你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哥打光棍儿?俺也是没办法了!”

   鲜儿求道:“爹,俺知道他家实在没粮食了,俺就是不嫁,哥也是娶不成亲,你就放俺走吧。”谭永庆咬咬牙:“不成,俺要放你走了你哥就更没指望了,这个主意俺不能失!”鲜儿横眉竖目:“爹,你到底答应不答应?”谭永庆跺着脚:“不答应!说破天也不答应!”

   鲜儿忽地站起来,说:“好,今天俺就死给你看!”说着一头向桌子撞去。鲜儿娘死死抱住女儿,大哭:“鲜儿,你这个犟种,要逼死你爹呀?”鲜儿仰躺在娘怀里:“娘,是俺爹逼俺去死呀,俺不活了!”谭永庆吼着:“让她死去!俺没这个闺女,吃里爬外的东西,俺白疼她了!”

   贵儿心急火燎地跑进来,对谭永庆说:“爹,不好了,传文在大门口跪下了,喇叭匠吹倒了好几个,这么下去会出人命的,你快出去看看吧!”
大隐隐于此,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楼主| 发表于 2008-2-21 22:33 | 显示全部楼层
谭永庆长叹一声,一跺脚,气咻咻地走出去开大门。贵儿从院角里捡起一根大棒子跟在他后头。谭永庆开了门,直直地看着传武娘说:“朱开山家的,你到底想干什么?”传武娘理直气壮:“俺来娶媳妇。”

    谭永庆说:“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没有粮食你娶不了亲!”

     传武凑上来:“俺还不信了!他不仁咱也不义了,咱冲进去,问问鲜儿姐,她要是不跟咱走咱就回,她要是愿意谁也拦挡不住!”说着就要率人往里冲。冷不防贵儿操着大棒舞弄起来。传武哪肯吃气,撸起袖子拉开了架势。

     传武娘大吼一声:“都给俺住手!老谭大哥,俗话说,看得见山才放得起马,俺们家山还在,他爹闯关东四年也快回来了,等他回来俺们一起报答你!你就应承了吧。”

    谭永庆沉着脸不说话。

    正在这时,围观的谭家的一个长辈谭三爷突然爆出一句话:“你别做梦了!永庆,你也别做梦了。四年了,这句话我一直压在心底不敢跟你说,朱开山不在关东!你没听说?朱开山四年前被官家砍了头,有人亲眼看见了,他的脑袋就挂在北京前门楼子上,尸首都找不着了!”

  谭永庆吓了一跳,张着嘴说不出话来。传武娘如五雷轰顶,喊了声“天呀”,昏厥于地。传文觉得天旋地转,大喊着:“爹!”一头撞在院门上。
大隐隐于此,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发表于 2008-2-22 16:56 | 显示全部楼层
俺喜欢看
大隐隐于此,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发表于 2008-2-23 21:06 | 显示全部楼层
金鱼乐此不疲的鼓捣这些东西.有闲还不如请我,补你的生日宴啊.公开一下金鱼同志的生日,情人节当天.欢迎不过情人节的女士.

近来,我白酒酒量大增,突破四两了.
大隐隐于此,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楼主| 发表于 2008-2-23 21:53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胡不归 于 2008-2-23 21:06 发表
金鱼乐此不疲的鼓捣这些东西.有闲还不如请我,补你的生日宴啊.公开一下金鱼同志的生日,情人节当天.欢迎不过情人节的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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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你定 地点你挑 人员你来召集  你来结账

[ 本帖最后由 金鱼 于 2008-2-24 09:11 编辑 ]
大隐隐于此,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楼主| 发表于 2008-2-23 22:00 | 显示全部楼层
传文他娘万念俱灰地病倒在炕上,迷迷糊糊地念叨:“山塌了,家里山塌了……山东没法活人了……逃活路吧!”传文端着一碗水,眼里含着泪:“娘,你醒醒,喝口水。”文他娘勉强地挣扎着要起身,却起不来,说:“扶俺起来。”传文小心翼翼地把娘扶起,她喘着粗气:“传文,山东的地面养不活人了,闹灾荒,闹响马,没完没了,委实养不活人了,你是哥哥,带着两个弟弟闯关东逃命吧!”

   传文道:“娘,使不得,俺走了你怎么办?”文他娘说:“娘好说,俺一个人留在这儿,死活不挪窝儿了。”传文哭道:“娘,不能啊,要死咱死在一块儿,俺不能撇了娘呀!再说了,哪来的盘缠啊?”文他娘火了:“你这个没血性的东西,是朱开山的后人吗?啊?大不了卖了老屋和咱那几亩山冈薄地!”

   传文道:“娘啊,俺不是没有血性,俺心里放不下你呀,爹不在了,俺要给你养老送终呀!再说了,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哪有买地买房的主儿?就是卖了房卖了地,那你吃什么住哪儿?”文他娘叹口气:“唉,你……娘你们就不用管了,俺不会拖累你们,你和两个弟弟商量商量,要走就快做打算,不能死囚在家里。”她挥了挥手,又昏沉沉地睡了。

    传文见娘睡下,耷拉着脑袋回到东屋跟两个弟弟一说,哥仨儿躺在炕上长吁短叹。传文说:“俺看娘是糊涂了,关东是那么好闯的?”传武说:“俺看娘说得也有道理,在家死囚也不是事儿,咱不能坐着等死,出去闯荡闯荡多好啊!”传文心里犹豫,又问传杰:“三儿,你看呢?”传杰转转眼珠:“二哥说得也有道理,树挪死人挪活,出去闯闯倒是个道儿。可话又说回来了,大哥的担心也有道理,老话不是说了吗,父母在不远游,咱爹没有了,不能撇了娘呀。再就是盘缠,指望卖那几亩薄地破房是不行了,没盘缠寸步难行啊!”传文白他一眼:“说了等于白说,你也没个准主意。要俺说,这事不能听娘的,咱们守着娘,死活在一块儿。吹灯睡觉吧。”

   不一会儿,传文、传武的呼声响了起来,传杰睡不着,支棱着耳朵听着外屋的动静。
文他娘听着孩子们的鼾声,挣扎着下了炕,点着了油灯,用手擎好了,哆哆嗦嗦地进了灶屋。她在锅里添上水,慢悠悠地拉起风箱。火苗旺起来,在冬夜里却暖不了人心。四年了,他朱开山虽没个音信,但还是个支撑,日子苦熬也要熬到他回来那天,可没想到人没了,苦熬也没个熬头了。她觉得心里发空。

    锅里的水开了。文他娘打了一锅苞米面糊糊,盛了一碗,又把一包土信子放进碗里,她端起碗来,一闭眼正要仰头喝下,忽听身后扑通一声。她回过身,看见传杰在门后跪着,他号哭道:“娘,俺一直看着你,你可不能把俺们扔下啊!”文他娘过去紧紧地搂着孩子,大放悲声:“三儿,娘不想拖累你们了,娘去找你爹,你们利利索索地走吧,逃条活命吧!”
大隐隐于此,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楼主| 发表于 2008-2-23 22:24 | 显示全部楼层
传文、传武闻声跑出西屋。传文问:“娘,你这是怎么了?传杰,你哭什么?”传杰哭着说:“大哥,咱娘要寻短见了。”传文、传武一齐给娘跪下,哭着:“娘,你糊涂呀!咱还没到绝路呀,就是要饭俺哥仨儿也能养活你呀!”

    传武娘刚要说话,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传文一惊:“传武,谁敲门?看看去,劫粮的再敢来,跟他们拼了。”传武顺手抄起一根扁担去开门。

    传文和传杰把娘扶进了堂屋。刚坐下,就听到传武嚷嚷着:“娘,你猜猜谁来了,俺春山叔回来了!”说着带着一个扛着大口袋的大汉进了屋,来人正是他们本家的叔叔朱春山。

     传文他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春山,是你?你不是闯关东了吗?咋回来了?”朱春山说:“小点声!里屋说话。”又回头交代传武,“别嚷嚷,关好院门。”

    传文他娘把朱春山让到炕头:“春山,坐。传杰,赶快拉风箱,把锅里的糊糊热一热给你春山叔喝。”朱春山说:“嫂子,不敢张罗,俺是偷偷来的。”文他娘一惊:“怎么?在关外惹事了?”朱春山说:“没有。嫂子,俺是给开山大哥捎信儿的。”文他娘一愣:“你说什么?大点儿声!”朱春山抬高了声音:“开山大哥让我来捎个信儿!”

      文他娘张大了嘴巴,想说什么却哽咽着说不出来,浑身都在抖动着,却哭不出声来。三个孩子也是面面相觑。这一下把朱春山弄糊涂了:“嫂子,这是怎么了?”传文说:“人家说俺爹早就死了。”朱春山一愣:“你听谁说的?”传杰抢话:“谭家庄的谭永庆的叔叔谭三爷说的,说俺爹闹义和团,让官兵抓去杀头了,脑袋都挂在北京前门楼子上了。”

     朱春山唾骂了一句,道:“这都是从哪儿传出来的瞎话?庚子年开山大哥扯起扶清灭洋的旗号,领着咱们这一带的义和拳打进北京城杀洋毛子,俺一直跟着他。谁知道朝廷后来翻了脸剿杀义和团,不少弟兄把命踢蹬在北京了,俺和开山命大,跑出北京一头扎到关外。”

   文他娘忽地转过身,她早已是满脸的泪水:“好,咱不说这些了!开山让你捎了什么信?”朱春山一指口袋说:“都在这里呢。”

    文他娘急忙剪开布袋口,提起袋子往炕上一倒,哗啦一声,核桃、松子、榛子铺了一炕,还有一包银圆,沉甸甸的。哥仨儿看傻了眼,随即疯抢起来,往自己怀里扒拉着。

    蓦地,传杰看到一封信,急忙抓起来,轻声喊道:“娘,俺爹来信了!”文他娘也激动起来:“三儿,快给娘念念!”传杰撕开信封,看了几眼,扑哧笑了。文他娘催道:“三儿,别光笑,你快念呀!”传杰故意拿一把,说:“娘,俺的嗓子发干。”

    文他娘叫传武:“传武,赶快给三儿盛碗糊糊。”

   传武皱眉道:“三儿,俺不是说你,小小的孩儿毛病不少,一动文墨你就摆谱儿。”文他娘一瞪眼说:“传武,你少啰唆!要不你念?”

    传武不情愿地出屋,端了碗回来。

     朱春山笑道:“嫂子,你这三个儿子,性子各是各路,开山兄弟看见了不知该笑成什么样呢!”

    传杰喝完糊糊,咳嗽了一声。文他娘道:“小祖宗,谱摆够了吧?念信呀!”

     传杰忙说:“好,俺念。文他娘,见字如面。俺自打起事兵败,这些年一直遭到官兵追杀,万不得已闯了关东,不敢和家里书信来往。现在一切都好,勿念。听说老家连年遭灾,饿死不少人,十分挂念。眼下俺在关外立住脚了,你赶快把家里的老房和几亩薄地卖了,到关外找俺。道上怎么走不便明说,来人会给你交代。知名不具。”

    文他娘听罢哈哈大笑:“好你个朱开山,真神到底露面了,俺就知道你死不了,也死不起!你有三个儿子,死了也闭不上眼!”旋又哭着,“你这个昧良心的,我等了你四年,你就吐出这么几个字把俺打发了!见了面我非问问你不可,俺在你眼里就这么轻薄?”
大隐隐于此,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楼主| 发表于 2008-2-23 22:32 | 显示全部楼层
朱春山劝道:“嫂子,别哭了,俺给你交代交代怎么去找他,要走就当机立断,犹犹豫豫地夜长梦多。”文他娘说:“怎么走,你先给俺说个大荒儿。”朱春山说:“开山在大北边三江口元宝镇落了脚,怎么走,住会儿俺叫传杰拿笔记下来。这么说吧,打咱这儿走,要说近便走黄河口,坐风船过海到大连,再坐火车。可眼下兵荒马乱的,小港口不一定有船,要保险还是走龙口,就是圈道。”文他娘道:“还是保险点好,圈道就圈道。”

   大悲转大喜,传文和弟弟们睡意全无。哥仨儿一边嗑着松子、榛子,一边兴奋地说着话。传杰说:“大哥,咱爹长什么样?俺都忘了,你给说说。”传文学着戏文上的词道:“咱爹呀?咱爹长得五大三粗,连腮胡子,豹头环眼,说起话来瓮声瓮气,走起道来咕咚咕咚的,像碾砣子落地。”传杰听得手舞足蹈说:“哥,叫你这么一说,咱爹和张翼德差不多,怒喝一声能震断当阳桥。”传武问:“三儿,张翼德是谁?”传杰撇嘴道:“嘁,张翼德都不知道啊?就是张飞!”

    “张飞就张飞呗,还张翼德,改名了?”

    传杰说:“翼德是张飞的字,你不懂。”

    传武说:“好,你念的书多,算你有学问。哎,你说关东是个什么样?”传杰来了精神说:“你没听闯关东的人回来说?那可是个宝地,棒打狍子瓢舀鱼,是咱大清国的发祥地,老罕王就是从那儿起的家。”传文点头说:“俺听说了,那儿遍地是宝,人参貂皮乌拉草,到处是老林子,土地肥得攥一把都流油。”传武纳闷地问:“这就怪了,那咱关内的人早年间怎么不去发财?才想起闯关东?”传文说:“你懂什么?那儿太冷,冬天拉屎都得提着棍子。”传武问:“提棍子干什么?怕狗抢屎吃?”传文嘿嘿笑道:“不是,屎一拉出来就冻硬了,不敲打着不行。”传武唬得一吐舌头:“俺的娘哎,可了不得了,那不冻死人?可不敢去。”传杰说:“没你说得那么邪乎,都是形容。”
传武不说话了,闭上眼睛遐想,他想那片黑土地,更想爹,他的武功还没跟爹学全哩。传杰则边往嘴里塞松子边看着痴笑不已的大哥,说:“俺知道大哥想什么。”
大隐隐于此,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楼主| 发表于 2008-2-23 22:39 | 显示全部楼层
打从赶走了传武娘,鲜儿就没有过好脸色,也不唱小曲了,整日里唉声叹气,任凭爹娘怎么劝,就是不说话,眼见着瘦了一圈。这天倒反常,红扑扑的小脸上有了笑,爹娘看在眼里,心里不禁纳闷。见她悄没声地进了自己屋,收拾起东西来。

     谭永庆心里起疑,跟着走进屋问:“鲜儿,你在干什么?”鲜儿支吾道:“不干什么,就是想收拾收拾。”“收拾收拾?”谭永庆解开鲜儿的包袱,“这是收拾吗?俺看你是想出远门!说,你到底想干什么?”鲜儿挤出一个笑脸说:“俺想去姥娘家住几天。”

    谭永庆一拍桌子说:“住姥娘家?瞪着眼胡说!你姥娘在你大姨家!鲜儿,俺都看见你和传文到祠堂去了,说实话吧,你到底想干什么?”鲜儿一听,不再遮掩,说:“爹,俺对你实说了吧,传文家要闯关东,俺要跟他去。”

     谭永庆大惊:“跟他家闯关东?你疯了!他们到关东投靠谁去?俺养不起闺女了?”鲜儿说:“爹,传文他爹没死,在关外立住脚了呢。”“那也不行!关东是那么好闯的吗?你打听打听,闯关东的几个有好结果?”“不管好结果赖结果,俺是传文的人,他走哪儿俺跟到哪儿,哪儿的黄土不埋人?”

     谭永庆气得咆哮:“你就死了这条心,有你爹这口气在,俺是坚决不让你跟着他们走!”鲜儿铁了心,说:“俺就要走!死活跟他走!”谭永庆一把抓住女儿的手,将女儿提了起来:“俺让你走!看你怎么走!”说着打开躺箱,把鲜儿抱进去。鲜儿使劲挣扎着,却无济于事。谭永庆锁上躺箱,恨恨地道:“俺叫你跑!”

    就这么锁了大半天,鲜儿娘心疼闺女,对丈夫说:“他爹,你把闺女锁这么会子了,闺女哭得岔了声,放她出来吧,让闺女透透气儿,吃口饭,喝口水。天都大亮了,她跑不了啦!”谭永庆说:“不行,这闺女性子野,摘了笼头就收不住了,怎么也得关她三天,杀杀她的性。”
大隐隐于此,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楼主| 发表于 2008-2-23 22:47 | 显示全部楼层
鲜儿娘说:“唉,饿三天还行,不给她点水喝?”谭永庆说:“嗯,你去叫贵儿给她点水喝。你不能去,你心肠软,她哭两声你就没主意了,就得让贵儿去。”鲜儿娘说:“那你把躺箱的钥匙给贵儿,打开箱子让她喝口水。”谭文庆摇头:“不能开箱。”鲜儿娘愣了:“那她怎么喝水?”谭永庆说:“找根麦秸,让她吸。”

     贵儿听他爹的,一只手端着碗,一只手擎着麦秸走进屋,对着躺箱喊:“鲜儿,咱娘让你喝点水。”鲜儿一听哥哥的声音,连声哀求:“哥,你赶快放俺出去。”贵儿说:“咱爹不让。”鲜儿问:“那俺怎么喝水?”

    贵儿把麦秸顺进躺箱里头:“鲜儿,你吸吧。”鲜儿没说话,把一碗水都吸净了。可不一会,躺箱里流出水来。贵儿问:“鲜儿,怎么了?哪儿流出来的水呀?”鲜儿小声说:“哥,不好了,俺尿裤子了,快放俺出来换条裤子。”贵儿说:“咦?怎么刚喝下去就尿裤子了?俺没有钥匙。你等会儿,俺去叫爹来。”鲜儿说:“哥,俺憋屈得难受,控制不了。千万别让爹娘知道俺尿裤子了,传出去羞死人。”贵儿问:“那咋办?”鲜儿说:“哥,俺在抽屉里还有把钥匙。”

    贵儿翻开抽屉找出钥匙,开了箱。鲜儿红着脸从躺箱里爬出来,裤子果然湿了一片。贵儿划着自己的脸:“羞,羞,大闺女尿裤子!”鲜儿冲他一努嘴:“哥,你出去会儿,俺换条裤子。”贵儿点头:“好吧,你可不许跑了。”鲜儿说:“俺不跑。”贵儿转身出了屋,鲜儿趁空提起包袱,推开窗子,跳窗而逃。贵儿在屋外头喊:“鲜儿,好了吗?俺可要进去了!”却无人应答。贵儿觉得不妙,忙往屋子里跑,一看敞开的窗口,顿时大呼小叫:“爹,娘,不好了,鲜儿跑了!”

   村头上,文他娘带着三个儿子向远处张望着,却迟迟不见鲜儿的影。文他娘问:“传文,鲜儿和你说好了?不能变卦?”传文说:“不能。再等一会儿。”传杰插嘴说:“娘,俺问你件事,有件东西你没忘了带着?”文他娘问:“什么东西?你说。”传杰说:“咱家的老宗谱。”

   文他娘一听,急得跺脚:“可坏了!忙活忘了。传武,你腿快,回去拿。”传杰从包裹里抽出折叠好了的宗谱,嘿嘿笑着说:“不用了,俺拿着呢。”文他娘高兴了:“还是俺三儿,虑事儿就是周到。”说了一大会子话,紧等慢等就是不见人来。文他娘说:“传文,不等了,时候不早了,兴许是他爹娘不让,咱赶紧奔龙口上船吧。”传文无限惆怅道:“唉,看样鲜儿变卦了。走吧。”

   文他娘望着村子里生起的炊烟,落了泪说:“孩子,咱这也是背井离乡,都跪下吧,给老家磕个头吧,这是生咱养咱的地方呀,这一辈子也忘不了。”三个孩子随着母亲依次跪下,向着家乡三叩首。凄冷的风吹到了脸上,竟给人别样温暖的气息。这扬起黄尘的风来自他们要去的关东,却在故乡的土地上缠绕,百折千回,这一去不知何时能和这风一样重回故土呢!

   全家人上路了。传文一步三回头,双眼溢满了泪水。走出去大约七八里路,不料想谭永庆率了一班子人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把朱家四口人当头拦住。谭永庆劈头盖脸地问:“文他娘,俺鲜儿呢?”

   文他娘被问愣了:“你的闺女问不着俺。”谭永庆又问:“她没跟你们来?”传文急了说:“没有呀!俺还能把她藏下?”谭永庆大哭:“坏了,俺闺女跑了!”传文更急,道:“跑了?鲜儿跑了?俺媳妇跑了?你是怎么看的!”谭永庆一屁股坐到地上,哭道:“鲜儿,你是中了邪了,你跑哪儿去了!不要爹娘了?白养活你这么大!你这个没良心的闺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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