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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金鱼

闯关东 (连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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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7 22:43 | 显示全部楼层
夏元璋正在巡看着货架上的物品。传杰走上楼来,问:“掌柜的,您喊我?”夏元璋笑眯眯地说:“传杰,今天我闲着有空,给你说说做生意的事。”传杰高兴地说:“听掌柜的教诲。”

     夏元璋说:“做咱们货栈的生意一定要多听、多看、多学,不断地积累知识技艺,所谓要活到老学到老,怕的就是不学,学了总不会嫌多。学过的东西可能一时半会儿用不上,那不要紧,艺不压身,要到用时再学就来不及了。有些当学徒的,耐不了学艺三年之苦,学不到一半就不干了,以为做生意不过尔尔,错了,大错而特错。就说咱们收皮货吧,看来挺简单的,看看皮板毛色,试试手感,看似没有什么,这里的学问可大了。皮子有春夏秋冬之分,当然以冬皮最好,可冬皮又可以细分,怎么分?怎么验?我现在也没那眼力,这方面你要多跟账房常先生学,多请教,他可是个老行家。”传杰说:“是,掌柜的。”

    夏元璋又道:“传杰,今天我给你说点别的。要想学会做生意,首先要学会算账,算账有好多算法,今天就教你我从黄县学的一个口诀,非常好用。”传杰脸上一亮,说:“那您就快教吧,我一定好好学。”

   夏元璋说:“这个口诀挺难背,你记住了,至于怎么用我以后教你,听好了:一六二五,二一二五,三一八七五,四二五,三一二五,六三七五,七四三七五,八五,九五六二五,十六二五,十一六八七五,十二七五,十三八一二五,十四八七五,十五九三七五,十六一。”传杰说:“掌柜的,我记不住,您慢点说,我记下来。”

   夏元璋厉声道:“不行!这个口诀历来都是口传心授,背不下来你就没吃这碗饭的天分。我再说一遍。一六二五,二一二五,三一八七五,四二五,三一二五,六三七五,七四三七五,八五……”传杰努力地背着:“一六二五,二一二五,三一八七五,四二五……”

    第二日,玉书正在客厅的里间练习着写毛笔字。客厅外间,夏元璋又对传杰说起生意经:“今天给你说说‘褒贬是买卖’这句话。知道什么是褒、什么是贬吗?”传杰说:“掌柜的,褒就是夸奖,贬就是贬斥,您说对不?”练习毛笔字的玉书略感意外地看了一眼传杰。

    夏元璋一笑:“对了。这句话就是说,客人进了你的店,对你的货吹毛求疵横加贬斥,你千万不要生气,这时候更要和气待客。为什么?嫌货的人才是买货的人。为什么这么说?你说说,他对你的货横挑鼻子竖挑眼,说明了什么?”传杰说:“说明对货感兴趣了。”

   夏元璋一拍大腿:“对呀!他感兴趣了就是想买,想买必然要和你拉价,要拉价就必然说你的货不好。要是他看着你的货沉默如金那就没戏了。你要是遇见褒贬的主儿怎么对付?”传杰琢磨着,一时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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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隐隐于此,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楼主| 发表于 2008-3-7 22:44 | 显示全部楼层
玉书见此,有些不满地说:“刚才还觉得你挺聪明的,这会儿成猪脑子了?要真是遇见褒贬的主,你就对他说咱的货如何如何好,不就行了!”传杰琢磨着说:“这样说……那不就和客人顶牛了吗?”

     夏元璋满意之极,道:“说得好!传杰呀,真碰见这样的主,你得对客人指出货的瑕疵做出解释,说价钱的合理,把他拖住,消除他的疑虑,尽量和他化解歧见达成共识,让他高高兴兴地把货买走。这就看你的本事了,这本事可不是一天两天可以练出来的。玉书啊,对刚才这个问题的理解,你比传杰差大了。”传杰小有得意地看着玉书,玉书回给传杰一个佯装不满的怪样。

    传武匆匆走进,说:“掌柜的,来了个送山货的。”夏元璋问:“生人还是老客?”传武回说:“是个生人。”夏元璋说:“传杰,这笔生意你去谈。”传杰有些怯:“掌柜的……我怕给你谈砸了。”夏元璋说:“不要怕,我给你坐镇,大胆地谈。”

    传杰硬着头皮出了门,见了客人,踏着板凳站在柜台后,仔细地验着几张皮货,一个劲地摇头,旁边的常先生暗暗地观察着传杰。送山货的问:“咋了?”传杰说:“你的价要高了。”送山货的说:“要高了?你懂不懂皮货?这可是冬皮子。”

    传杰一笑说:“冬皮子不假,这可是老冬的皮子,毛上的油性差了,不够柔和了,可惜呀。”夏元璋坐在距柜台较远的桌旁,听着传杰砍价,高兴地对传武和玉书悄声说:“你们听听,传杰的价砍得多好啊!说得多有道理!”

   送山货的惊呼:“哪来的这么个小神仙?我算服了!你看该给个什么价?”传杰笑说:“褒贬是买卖,我也不想占您的便宜,按质论价,按您说的八折可以吧?这可是我能出的最高价了。”送山货的说:“再长长,我整这些货也不容易。”传杰说:“先生,买卖是东家的,我就是个伙计,我收您的货是一手托两家,既不能让您吃亏,也不能让东家没赚头,要不然我们点灯熬油图的是什么?这么大个店面使费从哪儿出?您说呢?”送山货的点头:“好,你这小兄弟说话实诚,成交,你就收货吧。”传杰喊道:“狐皮两件,貉皮三件,买卖成交,账房付款。”账房常先生笑眯眯地付了款,问:“先生拿好了,有货还请多关照小号,谢谢。”送山货的赞道:“柜上有这样的小伙计真是难得,后生可畏呀。”

     夏元璋拍着掌叫好:“好啊传杰,这笔买卖做得不错,验皮子的活是什么时候学的?”传杰说:“多亏常先生指教,我也是现学现卖。”夏元璋说:“不错,不过还有点不足,买卖成交以后话要跟上,常先生的几句话就很得体,不要觉得买卖成了就完事了,一定要想办法拉下主顾,让人家觉得你的热情始终如一,来了还想来。不要骄傲,还得历练啊。”传杰点头道:“明白了。”

    传武有些不太服气,但又有些喜爱地看着传杰,喃喃自语道:“这小子!”

    这是个暖和天,文他娘、传武、传杰正在院里吃饭。传武端着碗粥,喝得山响,越喝动静越大。传杰放下碗看了传武一眼。传武瞥了他一眼,喝得更响了。传杰把碗一放,嘟囔道:“这饭没法吃了!”传武问:“怎么了?三儿,怎么不吃饭了?”说完故意用筷子翻弄着碗里的菜。

    传杰说:“二哥,你吃饭能不能不出动静,你听嘴里呱唧呱唧的,像不像老母猪吃食,再说了,你吃菜在自己门前吃,别翻弄别人的地盘,人家夏掌柜的吃饭,那才叫文明、斯文……”传武撂下筷子,一扬眉毛:“怎么了?我一直这么吃饭!你今天才看见呀?我看你身上添了毛病了!怎么着,找收拾啊!”

   文他娘用筷子抽了传武一下:“闭死你的嘴!三儿说得不对吗?以后吃饭不许出动静,筷子夹菜的时候在自己跟前,你看你吃饭的架势,像不像长枪大马似的要打架?你看三儿吃饭,多规矩,多斯文!”传武说:“我可学不了他,他在夏掌柜家吃饭,经常吃不饱,背地里跟我要窝头,娘,三儿现在可是越来越假,越来越操蛋!”文他娘喝道:“闭死你的嘴!”
大隐隐于此,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楼主| 发表于 2008-3-7 22:45 | 显示全部楼层
正说着,玉书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大婶,朱大叔来信了!”文他娘惊喜地说:“来信了?信是怎么打来的?”玉书说:“是大叔托人捎到了春和盛。”文他娘留她说:“在这一块儿吃吧。”玉书笑笑:“不了,俺爹还等着俺吃饭呢。”

     文他娘:“三儿,快念念你爹的信!我这心都快蹦出来了!”传杰拆开信,看着看着,哭了。文他娘催道:“你倒是念呀!”传杰念道:“孩儿他娘,见字如面。今春一别已是大半载了,家里的一切擎在心上。你的身子骨还好吗?两个儿子在春和盛学生意还好吗?你要多嘱咐他们,好好学徒,也要学着做人。两匹儿马一定要给我喂好了,将来咱们的地多了,春种秋收就全靠它们了。我冬天打猎叉鱼的家什要保管好了……”文他娘听着掉了眼泪。

    传杰继续念:“传文有消息了吗?有了消息一定想办法捎信告诉我。在家的两个孩子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传武,这孩子浑身野性,有点像我小时候,不怕事,好惹个乱子,调教好了是个汉子,调教不好就不好说了,你对他一定要多拘管着,什么事不能由着他的性子来。”念到这儿他住嘴了。

    文他娘问:“没有了?”传杰说:“就写了这些,剩下的就是落款儿。”传武有点不忿:“爹真是的!我怎么了?比三儿差哪儿了?”文他娘给了他一巴掌:“你爹说错了吗?你还给俺少惹事了?”

    传武气得在院里转着,他操起一把斧头,使劲地劈着柈子,嘴里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

      传杰凑近母亲小声地说:“娘,他又骂人!”文他娘一听火了,站起来揪住传武的耳朵,骂:“你这个畜牲!你嘴里骂谁?说,你骂的是谁?”

     传武被揪得眼泪都出来了,用眼睛狠狠地瞪着传杰。传杰说:“二哥,你别犟了,你说出来骂谁,娘就不揪你的耳朵了。”传武说:“骂你!你娘的!”传杰问:“我娘是谁?”文他娘说:“那不是我吗?”文他娘又使劲地揪着传武的耳朵,传武赌气地跑了。文他娘追出院子:“传武,又发什么疯?给俺回来!”

     夏元璋扇着扇子和传杰谈话:“传杰呀,今天再对你说说做生意的道儿。做生意当然是为了发财,生意人无利不起早嘛。可生意起了头不要急着求钱,手里的本钱能流淌起来就算不错了。做生意的命根子就是一个字:诚,这我说多少回了,就不絮叨了。采货的时候,看货眼要像两把刀,卖货的时候,对顾客要胜过三春暖,什么时候你卖货把顾客像父母一般对待,那时候你就该发财了,今后你做生意,记住这一条就行了。”传杰一个劲地点头。

    夏元璋又道:“将来你还要学着站柜台,站了柜台,嘴上的话儿得勤点儿,两眼要长精神,除了天文地理七行八作要有个大概齐,遇见老客要看人说话,比方来了个老爷子,你得这样说:‘爷,几天没见,您精神,老远我就瞅见您了,过道进店面您用了八步,一般人可得用十几步,我惦着您老人家呢。您老人家身子骨好,咱们小号就能发财啊!为什么这么说?您是老主顾了,您不光从小号带走了货,还带来了不少新主顾,您就是小号的财神爷!您看好了货架子上的什么随便点吧,老主顾了,别客气,点好了就把单子撂这儿甩手走人,我给您包好了送去,不必劳驾,咱小人儿腿勤快……您喝茶呀,爷……’遇着生客呢?你得端量,哪来的?像干什么的?有钱没钱?十分买卖三分在嘴上,三分在眼上,三分在心上,一分在手上……”

    传杰用心记着,若有所思。

    传完了生意经,夏元璋最后说:“前天咱柜台上有个伙计辞了工,我打算让你站柜。虽然你还没出徒,但我也是打你这个年纪就干上柜台了。还有一样,站柜就得住店,你回去问问你妈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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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7 22:46 | 显示全部楼层
晨光中的朱家院里,传武睡醒了,揉着惺忪的睡眼,摸了摸褥子,推醒传杰:“三儿,是不是又尿炕了?”传杰耍赖:“我可没尿,是你尿的!”传武说:“又要耍赖!看看你的裤头,湿没湿?”

    传杰笑了:“二哥,看也没用,我没穿裤头,光着屁股呢。”传武:“好啊,你小子,早就有准备,看我不告诉咱娘!”传杰说:“告就告呗!我是怎么落下的尿炕毛病?还不是因为你?你和玉书灌了我八大杯,老掌柜不知情又给我喝茶,没憋死俺。还没找你算账呢!”传武:“哎,你是怎么回事?怎么总是尿炕呢?就是憋不住?”

    传杰说:“唉,自从那回你和玉书作弄了我以后,晚上老做梦,梦见憋尿了,满哪儿找茅房,可就是找不到,末了总是找到了,掏出小雀就尿,哗……尿了一半就醒了,可就搂不住闸了,就索性尿个痛快,啊,真痛快!我这毛病就是你给坐下的,对不住了,只要你没讨媳妇,和我睡一个被窝就受着点吧。”传武说:“行,我就受着,可将来你找媳妇怎么办?尿了炕就赖媳妇?”传杰说:“这你就不用操没味的心了,车到山前必有路。”传武说:“好好好,不操心,起来,晒尿褥子吧。”

    一家人在院里吃晚饭。文他娘高兴地说:“俺三儿出息了,站柜台了。以后好好跟着夏掌柜的学本事,做个好买卖人,给你爹脸上增光。”传武脸勾勾着:“有什么呀,不就是站站柜台吗?多绑人呀,以后就没工夫玩喽!”

     文他娘瞪了他一眼:“你就知道玩,玩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就你这样的还能学出徒?猴年马月吧!将来就是个拉弯弯铁的料。”传杰问:“娘,什么是弯弯铁?”文他娘说:“就是犁杖呗。你二哥就配种地。”

     传武说:“种地就种地,自由自在的也挺好,没那么多的麻烦事。哎,三儿,掌柜的知不知道你尿炕?你说你要是把人家的炕尿塌了怎么办?”传杰说:“这你就不用担心,我睡院里的仓房,单间。”

     传武嘿嘿笑道:“那也危险,你说你要是尿一宿,第二天掌柜的一开门,哗的一声发大潮了,把掌柜的冲一个跟头,掌柜的好喊了:不好了,逃命吧,渤海又发大潮了,船老大,赶快扯篷呀,奔旅顺口吧……”

    文他娘捋了传武一筷子:“你还有脸说,你弟弟尿炕的毛病还不是你给坐的?这笔账我还没给你算呢,我都给你攒着,等你爹回来算总账,你爹不扒了你这张皮才怪呢。”传武涎着脸:“扒呗,死猪不怕烫,我正嫌自己长得黑呢,扒了这张皮,露出细皮嫩肉更好。”
文他娘哭笑不得:“你说你这孩子,怎么就成了滚刀肉了呢?三儿,不稀理他,咱到了夏掌柜的那儿别的都不用想,一门儿心思学生意,将来自己开个铺子当掌柜的。”传杰一笑说:“娘,我就是这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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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7 22:47 | 显示全部楼层
炎炎烈日下,鲜儿跟着戏班子边走边学,一起开始了流浪生涯。田边地头,河边林中,鲜儿是个有心人,抽出空来就用心地学习着、演练着,尤其是苦练二人转的三大绝活儿:手玉子、扇子和手绢功。

    鲜儿本有唱戏的根基,又天生一副亮嗓子,王班主真是倾尽了所有去教她,大机器和大蜡花更是手把手教导、呵护着这个师妹。不觉中,鲜儿的唱功技巧已是娴熟精进,非比寻常了。

    晚霞映照下的原野土路。戏班子的马车向着夕阳沉落的方向缓缓走去。一只野兔从路边掠过。大机器等人喊了一声:“抓兔子!”向兔子跑的方向追去。鲜儿手执玉子,喊道:“别追了。”说着扬手,玉子飞去,击在兔子的脑壳上,兔子立时毙命。

     众人夸赞道:“鲜儿,好俊的身手哇!”鲜儿谦虚道:“这算什么,你们没见过咱师父的玉子打飞鸟?”大机器说:“我们是见过,你见过?”鲜儿笑笑:“我听说过。”

    大蜡花提着兔子高兴地跑回来,冲着王老永说:“师父,好大的一只兔子,炖一炖给您补补身子吧。”王老永说:“大伙一起吃吧,打打牙祭。鲜儿,我看你的玩意儿可以了,以后有机会就登台吧。”鲜儿问:“师父,我行吗?”

    王老永说:“我看行了,你要是登了台可就给咱蹦蹦戏开了先河,头一回有女角儿了。起个艺名吧。”恰巧天上雁阵经过,王老永灵机一动说:“我看就叫小秋雁吧。”

大伙鼓掌说:“师父这个名起得好,就叫小秋雁,响亮!”鲜儿望着远去的雁阵,问王老永:“师傅,咱是接着往北走吗?”王老永说:“对,咱已经来到关外!接着往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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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7 22:48 | 显示全部楼层
秋天的元宝镇别有一番风致,熙熙攘攘的各色人等、各种各样的店铺买卖使这个小镇显得喧嚣繁华。春和盛店铺内,传杰穿戴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稳稳沉沉地站在柜台后拨算盘,还真像那么回事,虽然脚下还踩着一只木墩子。

    夏元璋和常先生坐在店铺内另一处的桌旁,悄声地说着话。

     常先生说:“掌柜的真有眼力,依我看,这孩子错不了。”夏元璋点头道:“小小的孩儿,还真有那么股稳沉劲儿,难得啊。”常先生说:“是掌柜的调教有方。”夏元璋感慨道:“穷人家出身的孩子,知道珍惜机缘,不容易呀。”常先生说:“也不论这些,传武也是穷人出身,比起来差多了。”夏元璋说:“哥儿俩不是一个林子的鸟,传武的心思不在买卖上。”

    玉书拿着本书,蹦跳着从门外进来,打量着站在柜台内的传杰,乐了。她走近柜台,趴在柜台上,对传杰说:“行啊,站柜台了。”传杰小心飞快地瞥了一眼夏元璋的方向,对玉书悄声地说:“掌柜的在那边,你别碍我的事,走开!”玉书哈哈大笑:“装什么大尾巴狼,就你这熊样,再戴上瓜皮帽就像个小傻财主。”传杰认真而低声地说:“我不当财主,要当就当你爹那样的掌柜的。”玉书撇嘴道:“算了吧,哪有尿裤子的掌柜的?”

    传杰有点着急:“你……我就尿了那一回,都是你和传武害的。”夏元璋和常先生饶有兴趣地看着传杰和玉书。门外传来马车声和车老板的吆喝声。常先生说:“掌柜的,送山货的来了,听动静是北山的‘油葫芦’,去看看?”

    夏元璋皱着眉头说:“又是他?不是说过吗,这个人欠实诚,上回送的榛子不少有虫眼,以后少和他打交道。”常先生说:“送上门的买卖不能不做,咱把好验货关就不怕他使熊趟儿。”

    夏元璋沉思了一会儿,向柜台上招手道:“传杰,柜上进货了,你过去照应一下。”传杰脆快地应道:“哎。”一溜小跑过来。夏元璋说:“传杰,今天送货的这个主儿不太地道,也不太好对付,得罪了也不妥,我和常先生不太好出面,你去应付一下。货一定要验好了,要是说得过去就收了,要是掺了假就回了,可有一条,别把人得罪了。”

     传杰有点犯难:“掌柜的,我行吗?”常先生鼓励道:“掌柜的要你上你就上,他给你坐镇呢。”传杰说:“那我就试试。掌柜的,我也有一条,让我验货我就得说话,拍板,有了差池您多包涵。”夏元璋说:“行,你说了算。不过尽量别伤了和气,和为贵,这是做生意的底线。”传杰说:“这我知道。您俩就别露面了,交给我吧。”说罢整了整长衫,背着手走出货栈。玉书目光有些异样地看着传杰。

    传武和店铺的一个伙计正在卸车上的山货,有皮子、蘑菇、木耳、榛子,皮子没几张,干货倒是不少,装在麻袋里。油葫芦故意大声不满地对传武和那个伙计说:“我说,你们掌柜的呢?咋还不出来?店大欺客还是咋的?”传杰从店内走出,热情而认真地说:“哎呀,由老板,是您呀?一下子没认出来,我还当是哪个府上的大人呢,穿戴得这么齐整,哪还像个生意人?”

    油葫芦上下打量传杰,说:“咦?你不是小学徒吗?咋的穿上长衫了?站柜了?你们掌柜的呢?”传杰拱手说:“巧了,掌柜的和常先生进山了,托付我料理几天柜上的事。”油葫芦笑道:“好啊,有主事的就行。我送了点山货,你看着点点数、过过秤收了吧。”

    传杰说:“由老板,我这是头一回主事,哪儿做得不周到多指教、多包涵。”油葫芦说:“好说。那就过秤吧?”传杰笑说:“由老板性急了不是?老规矩不能丢了,我得先验货呀。”油葫芦说:“嗯,说得也对。先看看这些皮子,这可都是些好皮子,好些老客到我那儿出高价收,我都没出手,我说了,我跟春和盛是老主顾,给他们留着,还惹得人家不高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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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7 22:50 | 显示全部楼层
传杰说:“由老板够朋友,回头我对掌柜的说说。”他仔细验着皮子,赞道,“哎呀,皮子不错,正经的不错。”油葫芦说:“那是,我一句假话没有,就按老价钱收了?”传杰说:“别!眼下皮子涨价了,咱的收价也得涨涨,不能让您吃亏呀。”油葫芦问:“你说了算?”

    传杰说:“您放心,掌柜的临走给我授权了。再说了,这是我站柜的第一宗大买卖,我能不照看吗?好,收货。”伙计们搬货。油葫芦说:“行,你这站柜的办事脆快。那这些干货过秤吧?”传杰笑道:“您看您,又性急了不是?先验货呀。”

    油葫芦说:“验就验,你就上眼吧。”说着打开一包木耳,用手翻抄着,“你看这些木耳,成色多好,多整壮,多干爽,漆黑,又有油性!我给你倒出来看看?”

    传杰笑了笑:“就不必了。”他拎起麻袋掂了掂分量,又拎起另一只掂了掂分量,板起了脸,“由老板,对不起,最近小号银两有些周转不开,您再到别的家看看吧。”

    油葫芦急了:“这是咋说的?刚才还说得好好的,咋转眼就变卦了?”传杰反问:“您说呢?”油葫芦心虚了:“信不过我?要不咱都拆包看看?”

    传杰又笑了:“不必。”说着从长衫里抽出一只特制的穿子,插进麻袋,盯着油葫芦,“由老板,还用我拔出来吗?”

    油葫芦的脸色变了:“不用了,不用了。”传杰笑道:“那好。由老板要是有诚意,回去另打包,把夹带的东西剔出去,分出三六九等再送来,小号可以凑足银两尽数收了,要是没意就另择高枝吧。”

    油葫芦满脸羞愧:“谢谢美意。哎呀,你这个小兄弟,厉害,实在厉害。”他一招手,“伙计们,装车。”又回过头说,“小兄弟,谢了,你给足了我面子,领情了。”

    油葫芦跳上马车,一抱拳:“小兄弟,有空儿到山里做客,我想和你交个朋友,可以吗?”传杰也抱拳说:“求之不得。一路走好。”马车离去。一直在旁边看着的传武走近传杰,亲切地捅了他一下说:“兄弟,厉害!”

   传杰故作平淡地说:“还行吧。”店铺内,夏老爷子、玉书、夏元璋、常先生都满意地看着传杰。传杰见到夏老爷子一愣,随即恭敬地说:“老掌柜的,您咋来了?”夏老爷子身边的玉书抢着说道:“是我把爷爷请来的。你行啊,没给咱店里丢人。”夏老爷子轻拍桌面,说:“岂止是行啊,精彩,实在精彩,你小小的孩子,从哪儿学的这些本事?”传杰说:“掌柜的和常先生没少指教。”

    夏元璋拿过传杰手中的穿子:“传杰,你从哪儿捣鼓了这么件东西?没见过。”传杰说:“您说这个东西呀?我在山东老家见官家的粮仓用过,不过比这个小点,这是前些日子我画了个图样叫铁匠炉打的。”

    常先生慨叹道:“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准备的,看来这话一点儿也不假。”夏元璋说:“好,今天传杰立了头功,我要给他摆宴庆贺。”传杰却满头大汗,站在那儿直动弹。

    夏老爷子觉得奇怪,问道:“这孩子,怎么了?”传杰带着哭音儿说:“掌柜的,我憋不住了,要尿裤子了!”夏元璋说:“那就去尿呀!”传杰如同获了大赦令,咕咚咕咚跑了。大伙忍不住哈哈大笑。

    玉书飞快地向传杰追去,超过传杰先进了茅房。传杰在门口团团乱转,哀求说:“玉书,小姐,求求你了,你出来吧,我又要尿裤子了!”

   玉书说:“不许叫名,也不许叫小姐,叫姐姐,不叫姐姐我一辈子也不出去!”传杰说:“你没有我大,凭什么叫你姐姐?”玉书说:“那我不管,不叫就不出去,憋死你!”

   传杰到底屈服了,央求道:“姐姐,求求你了,快出来吧。”突然听到茅房里玉书一声惊叫“哎呀”,随即只见玉书满面羞红地跑出茅房。她边向客厅跑去边大声地喊着:“爹——,你快来啊!”传杰看着她的背影怔住了,没出息地又尿了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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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7 22:51 | 显示全部楼层
堂屋里,夏元璋抚摸着玉书的头,满脸慈祥地说:“孩子,不怕,你成人了,成大姑娘了,爹也给你摆宴庆贺,和传杰一块吧。”原来玉书是来了初潮,见了红,这个从小没了妈的孩子给吓住了。玉书娇羞地说:“爸,我不和他一块摆宴,羞死人了!”夏元璋说:“不羞,不羞,这是喜事,每个女人都有这一天。唉,这些事本来应当你娘对你说,让我告诉你也是难为了。你爷爷催了我多少回了,让我给你续个后娘,可我怕闺女受委屈啊,续房的事等你出了阁再说吧。可你的女婿在哪儿呢?将来给你找个什么样的婆家才好呢?再说吧。”

     吃了掌柜的摆下的夜饭,传杰回到自己的房里呼呼大睡。睡了半宿,他猛然醒了,掀起被子,一股尿臊味儿,他看着褥子上的“地图”发了呆。清早上,传杰起床穿衣,在屋里寻摸一圈,找来麻袋片铺在尿渍上,关上门,走出屋子。一会儿,玉书推门进屋,掀起铺上的麻袋片,看着“地图”,捂着嘴乐起来。

    店铺还没有开门,传杰独自一人擦拭着柜台。玉书悄然走到他的跟前,小声地说:“昨天晚上又……”传杰脸红了,头低得几乎贴到柜台上。玉书咯咯笑着说:“这回画得像英格力士。哎,下回你画个意大利呗!意大利可难画了,像只高靴子,我先给你画个图样?”说着拿一张纸画了个意大利地图,“这是我从一本书上看到的。”

    传杰讨饶道:“姐,你就饶了我吧。”玉书说:“我没怎么地你呀!”传杰说:“姐,这件事你千万别告诉别人,臊死人了!”玉书说:“你把姐看成什么人了?姐是那种嘴快的人吗?姐……”传杰打断她:“姐,你别一口一个姐地自己称呼自己,我听着别扭。”玉书说:“我听着不别扭!以前我弟弟玉卿就一口一个姐地叫着我呢……”说着眼圈红了,说不下去了。

    传杰说:“姐,你别难受了,我以后就叫你姐不行吗?咱可说好了,就是在背地里叫,当着大伙还得叫你小姐,不,叫玉书。其实呀,我心里一直把你当妹妹呢。你是知道的,我们家没有女孩子,我真想有个妹妹呢。要不我叫你妹妹?”玉书说:“那可不行,一定得叫姐,叫姐我听着心里舒服。”传杰说:“可我不舒服呀!”玉书说:“那我可不管,谁叫你有小辫子攥在我手里呢!”

    风和日丽,绿草如茵。玉书坐在大石头上,把脚丫子放在水里浸着玩。水上的浮光晃着她的眼睛,她把眼睛闭上,仰面朝天。草地上,传杰的尿褥子摊开着,斑驳的尿渍一圈套一圈。玉书解开自己的发辫,弯下腰。一团乌云在水中飘散,引得鱼儿围过来啃啄。
传杰拖着疲惫了一天的身子走进屋,洗涮完走到床铺前,一愣——只见床铺得熨熨帖帖。传杰伸手插进被子下,暖和和的,仿佛还有阳光的味道,传杰脸上露出了笑容。

    玉书端着个碗小心翼翼地进了屋,传杰感激地一笑:“姐,谢谢你。”玉书说:“谁要你谢了?我是还债的,你坐下尿炕的病我有份儿。”她把碗递给传杰,“喝了吧。”传杰问:“什么呀?不是砒霜吧?”

   玉书娇嗔道:“去你的!这是我给你烧的刀螂籽,治尿炕的偏方。”

   常先生陪着两位客商在店铺内看着货。夏元璋坐在店铺内的桌旁,对站在对面的传杰说道:“传杰,孙子兵法看没看过?”传杰笑了:“我也不带兵打仗,看兵书干什么?”夏元璋说:“非也,这经商嘛,和打仗是一个道理,也要讲究谋略……”

    两人正说着,玉书急匆匆地跑进店铺,喊着:“爸,不好了,传武不知怎么了,鼻口蹿血,你快去看看吧!”夏元璋、传杰等人闻听无不惊慌,匆匆跑出去。

   传武坐在客厅门前的台阶上,满脸是血,都是打鼻子里滴出来的。传杰惊慌地问:“二哥,你怎么了?”传武哭着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血就是止不住了,我要死了。”夏元璋说:“传杰,你腿快,赶快去请大夫!”
大隐隐于此,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楼主| 发表于 2008-3-7 22:52 | 显示全部楼层
众人慌乱间,夏老爷子满脸怒气地从院内另一处走来,说:“不必了!这孩子,偷吃了我的山参。给他熬碗绿豆汤解一解吧。”

    传杰恨恨地道:“二哥,你怎么又惹祸了!这山参是大补,怎么能随便乱吃呢!”夏元璋叹了口气:“传武,不是我不想留你,你也是太不争气了。你呀,天生不是块做生意的料,留着也是误了你的前程。收拾收拾,我送你回去吧。”

   传杰还想说情:“掌柜的,您饶了他这一回吧,再给他一次机会。”玉书附和着说:“爹——”夏元璋打断玉书的话,说:“别说了,不是我不给他机会,他的心不在生意上,这孩子的心太野了。”

    夏元璋坐在朱家炕沿上无语。传武垂首立站,沮丧极了。文他娘也站在地上,满脸愧疚地说:“夏掌柜的,叫俺说什么好呢?都是俺孩子管教得不好,这孩子,柜上应该辞了,留着也是个祸害。你看,老爷子的那块参,拿着当宝贝似的,他怎么就敢去吃呢?你说谁给他的胆儿?”

    传武辩解道:“我当是什么好东西,一点儿也不好吃。”文他娘一听拿起笤帚疙瘩就去抽打传武,训斥道:“俺叫你嘴馋,打死你这个不长进的东西!”夏元璋起身拦挡道:“老朱嫂子,你当着我的面打孩子,这不和打我脸一样吗?事情已经过去就过去了。”文他娘说:“夏掌柜的,俺知道那东西金贵,也不知道值多少钱,你说个数,俺赔你钱。”夏元璋一笑道:“这世上的东西不是什么都可以论价的。不错,这块老山参眼下的确值些银两,就是卖了你的家当恐怕也赔不起,可在传武眼里就是一块味道不好的草根子。”夏元璋起身拿起饭桌上的一张煎饼,“就说这张煎饼吧,现在论起来不值一文,可有时候它值一条命,这价怎么论?我不是来要你赔钱的。按说我留下这孩子也没什么,不就是饭桌上多双筷子吗?可不是那么回事,这孩子的的确确不是生意坯子,留在我那儿也是委屈了,还是让他学点别的什么吧,让他做自己愿意做的事。”

   文他娘说:“夏掌柜的要是这么说,俺也不好再说什么了,这笔账俺记着,等他爹回来一起算。”夏元璋忙摆手说:“不要记了,咱两家没有账,你实在要说有,那我还是欠你的,怎么说也是你们家救了我一条命。好了,我走了,你就别难为孩子了。”

    文他娘送走夏元璋,回过头来对传武一声怒喝:“传武,给俺跪下!”传武撅着嘴:“跪下就跪下。”文他娘抡起笤帚疙瘩,骂道:“你个孽障,打死你也不解恨,你这个惹祸的根苗,你要活活气死你娘呀!”传武梗着脖子,并不讨饶,却笑嘻嘻地看着娘,嘴里不闲:“娘,别使那么大的劲儿,看闪了手脖子。”文他娘越打越来气:“你说你像谁了?越打越喜相,打死你这个滚刀肉,我叫你笑,叫你笑!”

    传武还是咯咯笑个不停,满地打滚儿,喊道:“哎呀娘呀,你碰着我的痒痒肉了,痒死我了!不行了,我得出去遛遛风,喘口气儿。”一骨碌爬起来,跑到院子里,牵出小红马,翻身上了马,一溜烟儿跑了。文他娘站在院子里,跺着脚喊:“小祖宗,还没吃饭呢,你给我死回来!”

    秋天的山林景色宜人,小红马拴在树上低头吃草。传武嘴里叼着草棍儿,头枕胳膊望着蓝天。就近的树上,一只小松鼠在偷窥传武。传武笑了,一个松树篓儿打去,小松鼠溜到树洞里去了。传武笑着自语:“小东西,看我的笑话吗?没什么了不起的,关东山这么大,只要有个好身板儿,干什么都能吃口饭。什么破东西,顶得人家鼻子出血,还拿着当宝了,还不要我了,气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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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7 22:54 | 显示全部楼层
常先生在考传杰的算盘,嘴里念一串数字,快如炒豆:“456,145,125,478,589,254,267……一共是多少?”传杰噼里啪啦一顿演算,报出数。常先生微笑着说:“对了。”传杰问:“哎,常先生,你说人家西洋人没有算盘,这账怎么算?”常先生说:“那也得算,无非是慢点呗。”

    传杰说:“我听说人家靠笔算,加减乘除都有算式,也挺便捷。”常先生说:“小鸡不尿尿,各有各的道儿。哎,我听说你自从搬过来住,那间小仓房谁也不让进了,怎么回事?”传杰支吾道:“没那回事。”常先生笑了:“传杰,就别瞒了,大伙都知道了。也没什么,年轻人贪睡,成了亲就好了。”

   夏元璋背着手进了货栈,问:“爷儿俩嘀咕什么呢?”

    常先生说:“没说什么,我给他说算盘呢。”夏元璋递过一张欠条:“传杰,趁现在店里不忙,你去对过儿福兴祥讨笔账。”传杰答应下:“哎。怎么说?掌柜的教教我?”夏元璋一笑:“不用教,看着说吧。”传杰接过欠条走了。常先生满脸的疑惑:“掌柜的,福兴祥……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啊?”夏元璋附着常先生的耳朵密语几句。常先生哈哈大笑:“你真是用心良苦呀,这孩子心太慈,这方面还真的让他下点工夫。”

     福兴祥是间小杂货铺。八仙桌上放着欠条,吴老板哭丧着脸对传杰道:“爷们儿,把条儿收起来吧,账我都认,不是不想还,眼下的确没能力还。”传杰道:“吴掌柜的,不是我逼账,我们店手头也实在紧,昨儿山里的老由送来一车山货,我们没现钱,硬是没收,把主顾都得罪了,你说你要是不还钱我们的生意也不好做。有句话是怎么说的?好借好还,再借不难,这个理儿做生意的都知道呀。”

     吴老板的老婆流了泪:“小兄弟,这笔钱实在是没法还。本来呢,我们是准备好了还账的钱,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我娘‘嘣’的一声伸了腿,棺材本儿没预备下,拿去应了急。老娘苦了一辈子,我当闺女的真的眼看着让黄土块子砸她老人家的脸?呜……当儿女能不尽点孝吗?小兄弟,你也是有父母的人,能不体谅人吗?”

     传杰听着,陪着流泪:“唉,你这一说我想起姥爷姥娘了,他们过世也是没棺材本儿,我娘硬是把自己家院里的老杨树杀了给他们做了棺材。”吴老板说:“唉,人心都是肉长的,将心比心吧。回去对你们掌柜的说说,再宽限几天,我手里有了钱立马就还账。”
传杰抹着眼泪说:“好吧,我回去说说。”传杰回了夏先生,夏先生听了头也不抬,只说不能缓,让传杰再去。传杰无奈又折了回去。如是者三,吴老板撂了狠话,就是不还账。传杰只好耷拉着头又回了铺子。

    夏元璋烫着脚,目光炯炯地盯着站在对面垂手而立的传杰,语重心长道:“传杰,我告诉你,这做生意就是两个字,一个买,一个卖。买要付钱,卖要收钱,联系买家卖家的纽带是什么?就是一个钱。收钱这里的学问大了。你今天三番讨账铩羽而归,犯了讨账的三大忌。第一忌就是一个‘慈’字。讨账不能有慈悲心,凡是欠账的,除非耍无赖,哪个不让人可怜?有慈悲心就永远要不回账。第二忌就是一个‘昏’字。你二番讨账,吴掌柜的说的那些话全是些歪理,应当据理力争。可你呢?让他唬住了。第三忌就是一个‘懦’字,他一说要死要活你就怕了?要账逼死人的有没有?有,如果要得合理,逼死人也不犯王法!”

    传杰听到这儿倒吸了一口凉气,说:“掌柜的,我于心不忍。”夏元璋叹气道:“孩子,我知道,你心地善良,这很好,也是我看重你的原因,可进了商海善良就是多余的,所谓生意场上无父子就是这个意思。”听到这,传杰的笑脸冷了下来。

    夏元璋说:“好了,今天不说这些了,说多了你心里承受不了,日后我教你三番讨账都应当怎么说。总而言之,讨账不是凭拳头,全凭一张嘴。我给你说说黄县的买卖人是怎么凭着一张嘴卖皮袄的。你是山东人,没听说过?黄县的嘴子,掖县的腿子。黄县买卖人卖皮袄,卖的就是一张嘴,一件烂皮袄也能卖得有声有色,把烂皮袄擎得老高,口吐莲花:你看这皮袄,这毛,哦,毛掉了;你看这板儿——手指头一戳,把皮板戳了个窟窿。自己笑了,你看这茬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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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7 22:55 | 显示全部楼层
夏元璋有声有色地讲着,传杰木木地听着。夏元璋长叹一口气道:“唉,你听不懂。把我洗脚水端出去泼了吧。”传杰端着洗脚水走到门口,突然蹲在地上笑个不停。夏元璋问:“你笑什么?”传杰笑着说:“黄县人还应该说,你看这指头!”夏元璋一愣,继而大笑,笑过了说:“你有日子没回家了,今晚回去看看你娘吧,我这儿预备了一包点心,回去孝敬你娘。”

    街面正下着雨,淅淅沥沥,似烟又似雾。夏元璋滔滔不绝地为传杰说诚信:“要论起做生意,第一要紧的是什么?就是两个字,诚信,诚信是什么?是树的根,一棵大树,看去枝繁叶茂,凭的是什么?有根呗,没有根的树能活吗?俗话说得好:人心是杆秤,斤两称得明,要想生意好,信誉是个宝……”

     传杰听得直点头。福兴祥吴老板打着伞跑进店内,一脸平静,拱手道:“夏掌柜的,好雅兴呀,给小学徒的说生意呢?”传杰一愣,解不透二人关系。夏元璋笑道:“下雨天闲着没事,和徒弟磨磨牙。你来得正好,我新近进了些鹿胎膏,成色一时还拿不准,你在这方面是行家,给我看看?”

    吴老板说:“我正忙着呢,改日吧。山里给我送来点货,现金一时不凑手,你欠我的那笔款子先还了吧。”夏元璋说:“好说,常先生,给吴掌柜的打款。”常先生道:“好来。吴掌柜的,过来吧。”

    吴老板冲着传杰一笑。传杰一头雾水呆在那儿,嘴张得大大的。

    夏元璋笑眯眯地看着传杰,问:“传杰呀,心里难受了?”传杰说话带了哭腔:“掌柜的,我一直拿您当圣贤看待,您成天给我讲诚信,可您骗了我,吴掌柜的不欠咱们的账,是咱们欠了人家的,您要我去讨账是把我当猴耍,我心里过不来!”

   夏元璋哈哈大笑道:“孩子,我给你讲诚信不假,讲的是大诚大信。对生意人来说,诚是指什么?信又是指什么?就是对顾客不欺不诈,买卖公平,货要地道,价码要合理,足斤足两,童叟无欺。可生意人毕竟有自己的秘密,不能所有的话都是实话。比方说吧,你把货卖给顾客,顾客问:‘老板,这批货你赚了我多少?’你怎么回答?讲诚实?如实相告?不能吧?你是不是得说:‘咳,赚什么赚?我给您的是最低价,赔本赚吆喝呢!’你讲诚实呀!啊,你说:‘我呀,做买卖能不赚钱吗?就这一笔买卖,我赚了个盆满钵溢,您再精也精不过我们这些买卖鬼儿。’能这么说话吗?再比如,有位同行来打听:‘您这批货的进价是多少啊?’你能说实话吗?能交实底儿吗?啊?所以说生意人的诚信是大诚大信。我让你去讨账不是说谎,是使了一计,三十六计上有,叫做瞒天过海,是锤炼你呢。”

   传杰笑了:“掌柜的这么说我心里透亮了,还当是您耍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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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7 22:56 | 显示全部楼层
秋日的金场已有些凉意。

    空旷的酒馆内,小金粒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朱开山和大黑丫头带着醉意边喝边说。朱开山指着小金粒道:“听说你想收他做干儿子?”大黑丫头笑道:“嗯,这孩子挺招人喜欢的。”

   朱开山点点头:“是啊,是个好孩子。不过,也够可怜的了。小小年纪就在这儿拿着命混,你说他家大人咋这么狠心呢?哎,也就是你吧,隔三差五地惦念着他。光听说你男人没有了,有孩子吗?”

   大黑丫头微微一顿:“咳!我没孩子。”刚说完,突然放声大哭,“呜……我命苦呀,死鬼光种地不下种,抛下我一个寡妇守空房,没儿没女的,我将来依靠谁呀!”朱开山问:“那你轻身离带的,咋就不再找个主儿?”大黑丫头说:“残花败柳,谁稀要啊?”

    朱开山一笑:“谁说你是残花败柳?黑点儿不假,一双眼睛弯弯着勾男人魂呢。”大黑丫头柔情上眉,抬眼看着朱开山问:“勾着谁了?”朱开山笑而不答,自顾喝酒。

     大黑丫头嫣然一笑,软绵绵地说:“哥,实话对你说了吧,没少男人对我动心思,可我都没看上眼,我就喜欢你这样的男人,要是有你这样的男人对我动心思,我一百个愿意。哥,你困了?被窝都给你铺好了,咱屋里睡吧,你这也是靠了大半年了,妹子给你松松筋骨?”朱开山装醉不语,倒在桌上,片刻便鼾声大起。大黑丫头叹了口气,走进里屋。

     朱开山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敏捷跃起,几乎没有任何声响地靠近里屋门口,只见里屋的炕上,大黑丫头手捧一件色彩艳丽的小女孩上衣,低声地哭泣着。

    而这一切,却又被一个黑衣蒙面人透过窗纸上的一个小洞,尽收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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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7 22:57 | 显示全部楼层
天已入了秋,正是黄昏时分,阵阵秋风中已颇有些寒意,大街上行人稀少。元宝镇的夏家大院透射出昏黄的灯光。夏元璋正在更衣,是做客的秋装。玉书领着传杰进屋。传杰问:“掌柜的,你喊我?”

    夏元璋说:“快,去换身出门的衣服。”传杰说:“眼看天黑了,换衣服干什么?”夏元璋说:“叫你换你就换。今天重阳节,今晚带着你赴个宴,见见世面。”传杰说:“掌柜的,我可不敢,东家们的酒桌我可不敢上。”夏元璋训斥道:“啰唆什么?叫你去你就去!哎,谁说叫你上酒桌了?也就是让你见见大席面。”传杰说:“哦,那行,我还真没见过大席面。”玉书缠着父亲说:“爸,我也要去!”夏元璋说:“一个姑娘上酒席不叫人家笑话?”玉书说:“传杰还是伙计呢,他能去我就能去!”夏元璋无奈道:“好,也带着你。蚂蚱掉锅里也少不了你一条腿。”玉书调皮地说:“那要看蚂蚱肥不肥。今晚的蚂蚱肯定肥!”

    穆家客厅里,八仙桌上山珍海味,几个商贾已落座了,互相寒暄。夏元璋带着传杰、玉书进客厅。穆公拱手相迎道:“元璋老弟,何以姗姗来迟?我已经恭候多时了。”夏元璋也拱手说:“穆公,惭愧,小女缠着要来,怎么哄劝也不听,来迟了,多加包涵吧。”穆公说:“元璋弟这就见外了,令爱也不是外人,带来又有何妨?这不是关内,没那么多礼数,带着令爱倒显着亲热。哎呀,伙计也来了?这就是传杰?”夏元璋说:“不是他是谁?带他出来见识见识。”穆公说:“果然气宇不凡!你有福呀,收了个好徒弟。来来来,上座。”

    传杰双手送上礼品,说:“穆东家,这是我们东家送的一点儿礼品,不成敬意,还望您笑纳。”穆公笑道:“元璋,你这伙计伶牙俐齿,礼数周到,都是你调教得好啊。你也落座吧。”传杰说:“东家的席面我们当伙计的万万不敢造次,我站着伺候东家,你们坐。”夏元璋和玉书入座,传杰立在身后。几个商贾悄悄耳语,夸赞传杰懂规矩,是个生意坯子。玉书偷着对传杰扮鬼脸。传杰淡然一笑。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穆公说:“当年曹孟德煮酒论英雄,今天庭院秋菊怒放,咱们元宝镇群贤毕至,商贾云集,何不来个赏菊论商?”大伙拍掌赞同。穆公说:“我想请教诸位,咱们家家都供着财神,无非是关老爷赵公明,可咱们商界老年间的佼佼者应当是谁?可说得明白?”

   一客人道:“依我之见,陶朱公可以算一个。”

   另一人说:“我看吕不韦也是一个。”

   接着一人说:“西汉的邓通也算得?”

    穆公说:“嗯,这三人可以算得,还有吗?”夏元璋微微一笑说:“你们说的都是春秋秦汉的商贾,本朝的胡雪岩可听说过?浙江人,要说真正的商贾,非他莫属。”穆公说:“哦,这个人听说过,非常了得,人称红顶商人,买卖大得几乎遍布全国,富甲天下,连朝廷都向他借银子呢!”众人不禁惊叹附和,热议了一阵子,夏元璋又道:“方才穆公给的题目是赏菊论商,我看咱们走题了,还是说说经商之道才是。诸位,谁能说说经商第一要紧的是什么?”

  一客人说:“那还用问?就是赚钱呗。”

   夏元璋说:“不然,以我之见,应当是诚实,然则不是无原则的诚实,是巧妙地运用诚实,也就是说在适当的时候,以适当的方式,对适当的人说实话。经商的人免不了圆滑,可是如果一味圆滑,和实话不沾边儿,就无异于自弃于市。为什么?谁还愿意和一个永远虚伪不说实话的人打交道呢?可是一味地诚实也不可取。打个比方,穆公方才请我的伙计落座,究竟是出于真心还是客套?若按真心就应当说:你是伙计,没资格落座,这不就伤了孩子的自尊?穆公说得就很得体,前一句夸奖是实话,后一句请坐就是客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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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7 22:58 | 显示全部楼层
大伙称赞道:“夏掌柜的说得好!”

   此时的玉书却一边吃着酒席,一边眼气传杰。

   一番赏菊论商、推杯换盏之后,众人兴尽而回。回了家,传杰伺候夏元璋更衣。夏元璋说:“传杰呀,考考你,今天这顿酒席哪个座是上席?”传杰说:“这和我们山东家的规矩差不多,穆东家坐的是上席,冲着门。”夏元璋说:“坐在上席都有什么讲究?”传杰说:“按我们老家的规矩,上菜必须先给上席,要是有鱼鱼头要对着上席的人。”说着笑了。夏元璋问:“咦?你笑什么?”传杰说:“今天有一处要是搁在我们老家可是失礼了。”夏元璋问:“哦?哪一处失礼了?”

   传杰说:“要是在我们老家,桌子的木纹应当冲着上席,今天可是横对着穆掌柜的,这叫不顺,不是失礼是什么?”夏元璋慨叹道:“到底是孔孟之乡来的人,说得有道理,以后咱们家也要立这一条规矩。”传杰说:“掌柜的,我们老家那儿,就是在乡下,规矩也比这儿多,比方说来了客人,辈分再高的女人也是不能上桌的,我家要是来了客人都是我大哥陪客,我娘是从来都不上桌的。”夏元璋有些尴尬,说:“哦,这么说今天我带着玉书就有些不妥了?唉,毕竟是关外,讲究少了许多。”传杰说:“掌柜的,今天我看见穆东家把饭桌上的米粒捡着吃了,觉着挺什么的。”

   夏元璋笑道:“是不是觉得抠门儿?你错了,勤俭是美德,富不忘穷,常把有时当无时,这些话应当永远记住,你还没听说过吧?前朝崇祯皇帝的嫔妃还穿补丁衣服呢,没人笑话。今天晚上你没吃饭,冷眼旁观,有些东西看得更清楚,这都是些见识,就是花钱也难买呢。”传杰说:“掌柜的,最让我长见识的是您今天说的那些话,够我受用一辈子的。”夏元璋笑了,说:“说的可是实话?”传杰忙道:“掌柜的,跟您我可不敢圆滑。”夏元璋说:“好了,到厨房吃点饭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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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7 22:58 | 显示全部楼层
简陋的乡村戏台,气氛却热火朝天,锣鼓唢呐声中,鲜儿的大戏连台。戏台下,两张方桌的周围坐着七八个乡绅,桌上摆着瓜子茶水。四周挤满了观众,个个看得津津有味,不时地叫好拍巴掌。数十名戏迷更是欢呼着高喊:“小秋雁,小秋雁!”听到叫好声的鲜儿和大机器投入而忘情地演出着……戏台侧,王老永欣喜地看着。

    鲜儿天分高,又肯下力气,迅速成了台柱子,这是王班主意料之中的,不过能让观众如此痴醉还是有点让他惊奇。唯一的遗憾是,人红抵不过天时冷,眼见天气一天冷似一天,那些乡绅贵胄来请戏的帖子也渐渐断了档,戏班子也渐渐闲了下来。王老永带领戏班且演且行,来到一处道观中休整了多日,却没接到一个请戏的帖,不禁愁苦。他掩上房门,跪在神像前的旧垫子上,双手合十,喃喃自语说:“各位神仙圣人,眼下天气越来越冷,请戏的越来越少。再赶上这兵荒马乱的灾年,就算是大户人家也没心思看戏。我们这七八口子人,日子难熬啊。求各位神仙圣人保佑我们……”

    王老永正喃喃自语着,徒弟小迷糊有些兴奋地跑来,来到正殿门前,喘息着说:“师父,请戏的来了。”听得王老永一怔,随即面对神像庄重地磕了头。

    道观门外,一辆带篷的马车停在庙门口。王老永率众人出门相迎,却是位旧相识,先前照顾过戏班生意的一个土财主陈五爷,王老永忙拱手说:“哎唷,陈五爷,什么风把您吹来了?”陈五爷没答话,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站在王老永身后的鲜儿,像是掉了魂儿。王老永喊了一声道:“五爷!”陈五爷这才回过神儿来,说:“哎唷,王班主!我是来请戏的。哎,你看这小秋雁,女大十八变,几天没见又变了,变得真俊。”说着,一行人进了道观内。

   小迷糊将一张椅子放在地上。王老永对陈五爷谦卑地说:“五爷,在这儿坐会儿吧,屋里太乱。”陈五爷打着哈哈说:“是不是?行,今儿天好,就在这儿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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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7 22:59 | 显示全部楼层
陈五爷抽了两口水烟袋后,有些得意地说:“王班主,前段日子热闹了一阵儿,这阵儿请戏的是不是少了?我不和他们争,争什么?你们有闲的时候,有没戏唱的时候。下个月初六我要娶三姨太,准备唱三天大戏,这不,来请你们戏班子。”他拍着王老永的肩膀说,“给你们送银子来了。”

    王老永笑道:“哎唷,五爷又要纳妾了?这可是大喜呀,真得好好唱几天大戏。”

    陈五爷说:“咳,大喜什么呀!这小三儿瞅着不大离儿,细皮嫩肉,一双小脚勾魂儿,可是叫小秋雁一比,没了。王班主,你有福,身边有这么个美人儿一定肾虚,悠着点儿。”说着一脸坏笑。王老永说:“五爷真会说笑话。”陈五爷别过脸对鲜儿说:“小秋雁,过来,叫五爷仔细端量端量。”鲜儿只是不动。

   王老永说:“鲜儿,过来,五爷喜欢你,叫五爷看看,五爷没闺女,拿你当闺女呢。”鲜儿无奈地磨蹭着走过去。陈五爷对鲜儿摸摸索索,说:“哎呀,鲜灵灵的一个大姑娘,一朵花儿,真招人疼。”说着摸向鲜儿的屁股,“早都上秋了,还穿这么单薄,不冷得慌?五爷那儿有的是皮袄,等给你送几件来。啧啧,冻死闺女了。”鲜儿急忙躲闪。王老永佯怒说:“夹夹咕咕的没个规矩,还不快谢五爷!至于冷成这么个熊样?下去吧,别在这儿给我丢人现眼!”鲜儿“哎”了一声,抽身出去。王老永说:“这孩子,没规矩好,五爷别见笑。”

    陈五爷说:“不见笑,不见笑,我喜欢还喜欢不够呢。我就喜欢这号女人,活眉大眼,有骨头有肉。再胖点好了,抓着一把肉乎乎的,心里舒坦。”王老永说:“那么戏就定下来?”陈五爷说:“定下来,定下来。好了,告辞了,初六见。”

   陈五爷前脚出了屋,大机器后头骂道:“呸,什么东西!”

    转眼请戏的日子临近,王老永带着鲜儿和大机器亲自到陈五爷家商量戏怎么唱。陈五爷说:“我要的这出《大西厢》可有个说道儿。”王老永说:“五爷有啥要求尽管吩咐。”陈五爷说:“那天是我大喜的日子,洞房里我要见红,戏台上也要见红。”

  王老永皱着眉头问:“这话儿咋说?”

    陈五爷一阵淫笑,从怀中扯出一块红绸布:“把这个掖到小秋雁的裤裆里,唱到张生和莺莺私会的时候从裤裆里扯出来,这就是见红。”王老永面有难色,说:“五爷,这恐怕不行,小秋雁还是黄花儿姑娘,没见识过这些,以后叫孩子脸往哪儿搁呀!”

   陈五爷把脸一沉,说:“有什么不行?什么大姑娘小媳妇,早晚不都有这么一回?今天这出戏我讨的就是这个彩儿,没有这个彩儿戏就别唱了。”鲜儿正色道:“五爷,你这么干是糟蹋人。”陈五爷说:“你话说明白了,我糟蹋你了?你说说,都怎么糟蹋的?你还懂得糟蹋?不就是唱戏吗?”

   大机器说:“五爷,我师妹还是个姑娘,开了这个头叫她往后怎么做人?”陈五爷咆哮道:“你们听着,我花钱请戏,叫你们怎么唱就给我怎么唱,不唱走人,包赔我的损失,一千块现大洋!”众人噤声。

   陈五爷说:“怎么都不说话了?告诉你们,我不但要这个彩儿,今天还要给我上《十八猜》。台上干猜,回去我来实在的,带劲。”王老永央求说:“五爷,《十八猜》就依了您,《大西厢》就按老谱唱吧,给我个面子。”

   陈五爷一脸无赖相,厉声说:“不行,肯定不行。我娶三姨太,高兴,不给我助助兴那怎么行?晚上我哪来的劲?不让你们白唱,猜一个,一块大洋,算一算,划算不划算?”

   回去的路上,王老永劝鲜儿:“鲜儿,师父知道你难,可大伙得活呀。我早就对你说过,咱吃开口饭的是下九流,人家不把咱当人看,咱是人家的耍物,你就是不听。事到如今你后悔了吧?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咱要是不唱,到哪儿弄一千块现大洋啊?”鲜儿犹豫了半天,咬咬牙说:“师父,我应下了,大不了就是个死,我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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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7 23:02 | 显示全部楼层
陈家院内张灯结彩。戏台下,陈五爷和大小老婆、三姨太坐在方桌旁,嗑着瓜子喝着茶听戏,一个叫小栓子的小仆人伺候在左右。宾客们分别围着三张桌子依次而坐,陈家的护院分别站在院内各处。戏台上,大机器正在演唱着二人转《十八猜》:

   猜一猜姐儿头发辫儿啊,

   姐儿头发辫儿,

   乌云遮满天哪,

   七个隆咚八个隆咚店哪啊。

   再往下猜啊,

   俺不让你猜,

   俺偏要猜呀……

   厢房里,鲜儿忙活着给大伙上妆。王老永满脸愧疚地跟在鲜儿身后,说:“鲜儿,难为你了,师父也没有办法,好不容易揽了一出戏,赏钱又多……唉,我无能,叫徒弟受这么大的委屈,我心里难受哇!”鲜儿回过头,冷冷地说:“师父,别说了,我认了,为了戏班子,我什么都能舍得。”

   院内戏台下,陈五爷兴奋得脸都扭曲了,狂呼道:“好啊,往下猜,六块大洋了。”其他看戏的人也跟着哄闹。院内戏台上,大机器继续唱着:

   猜一猜姐儿肚脐眼儿,

   姐儿的肚脐眼儿,
  
   就在那上边啊,

   七个隆咚八个隆咚店哪啊……

   大机器好歹比画完《十八猜》,《大西厢》调子骤起,鲜儿与大蜡花合着器乐的节奏舞着手帕上了台。两人一个亮相,台下顿时掌声、喝彩声响成一片。陈五爷说:“这丫头,不上妆就能迷死人,上了妆真叫人他妈的抗不住,活活的一个狐狸精。”三姨太说:“你呀,就是邪性。”陈五爷说:“这还叫邪性?瞧我今儿晚上的吧。”三姨太说:“德性!”

   陈五爷站起来,对来客说:“诸位,待一会儿就出彩儿了,保管叫大家大开眼界。”来客说:“五爷,什么彩儿?透透口风吧。”陈五爷说:“不到时候不揭锅,你就擎好吧!”

   戏唱到张生与莺莺相会了,王老永、大机器等戏班子的人都紧张地盯着鲜儿。戏台下,陈五爷又站起来说:“诸位上眼吧,到见红的节骨眼上了——‘小秋雁’扯啊!”

   戏台上,鲜儿听见了陈五爷的吼声,很听话似的从腰背后扯出了一块绸布,但却是一大块白绸布!在红彤彤的舞台上煞是显眼。台下的观众哇的一声愣了神,台上的乐师们也不知所措,停了手中的家什,音乐骤停!

    王老永、大机器大惊失色。戏台下,陈五爷已是暴跳如雷,说:“小秋雁,你不是人揍的,你坏了我的好事,我和你没完!今天晚上就没完!”一下子掀翻了桌子。戏台上,鲜儿面色冷峻地看着陈五爷,这让陈五爷更是气急败坏,手指着鲜儿大发雷霆说:“就你个小样,敢跟我较劲!给我把她抓起来!”

   陈家护院从各个方向跑上戏台,刹那间台上一片混乱!戏台一侧,王老永绝望地说:“毁了,戏班子的饭碗砸了,彻底砸了!”

    鲜儿给囚在了陈家的厢房上,王老永硬着头皮找陈五爷求情,陈五爷对着垂手站立的王老永说:“你说破大天也没有用,我这算是客气的,再烦我,不但要赔我银子,还要送你们去官府,蹲班房!”王老永说:“五爷,您要硬是这么做怕要逼死人命的,小秋雁的性子我是知道的,刚烈着呢。”陈五爷说:“好啊,骑马要骑烈马,玩女人就要玩烈女,那才带劲。”王老永还要分辩,陈五爷突然狞笑一声说:“那对不起你王班主了,先让你尝尝厉害!”

   陈五爷一招手,冲进几个护院,不由分说捆了王老永出了屋。屋外早已备好了木架。众人押着王老永,把他吊在木架上,身体呈“大”字状。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丁手执一条长鞭候在一边。陈五爷在木架前坐下,呷了口茶,吩咐道:“把戏班子人都叫来吧,鲜儿姑娘也请出来,平时都是他们唱戏给人看,今天也让他们瞧出戏吧。”几个家丁把鲜儿带到院里,大机器等人也给领了进来。陈五爷也不抬头,手指一抬,那持鞭大汉便挥了鞭子抽到王老永身上。一开始,王老永还硬挺着,可是不一会儿,他的号叫声便响彻在院落里,身上的夹衣早已是碎为布片,一道道血痕清晰可见。鲜儿一脸悲愤地看着王老永。大机器哭着劝鲜儿说:“鲜儿,你就应了吧!再这样下去,师父的命就没了,戏班子还要活呀!咱现在说别的都没用了。”鲜儿默默地流着泪,一时无语。大机器长叹一口气说:“老天爷呀,你真是睁不开眼了吗?”
大隐隐于此,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楼主| 发表于 2008-3-7 23:04 | 显示全部楼层
大蜡花走到鲜儿面前说:“鲜儿,事情闹大了,你就忍心看着大伙进班房?求你了,我给你跪下了。”

    吊在架子上的王老永忽然抬起头来严厉地说:“你们这是干什么?你们这是把鲜儿往死里逼啊!作为师兄,你们怎么能这样呢?大机器,带着师弟和鲜儿走吧!我大不了就是一个死!我就是死了也不能让他姓陈的遂了心意!走!都走!马上走——”

   大机器等人眼含热泪,爬到王老永面前哭喊着说:“师父——”

   始终流泪无语的鲜儿,走近王老永,哽咽道:“师父,咱们都得好好地活着!”

   她径直走到陈五爷跟前,低声道:“把我师父放下来。”陈五爷对旁边的护院做个放人的手势,盯着鲜儿问:“鲜儿姑娘得有点表示呀。”鲜儿不再说话,低头进了陈五爷的房。吊在架子上的王老永热泪纵横地喊着:“鲜儿,你不能去啊!”

   背身而去的鲜儿,好像没听见一样……

   大机器、大蜡花、小迷糊等戏班子的人跪在地上看着鲜儿的背影。大机器泪流满面,突然间像疯了似的,狠命地磕着头,号啕大哭!已经被放下来的王老永老泪纵横……

   王家戏班的所有人跪在祖师爷的牌位前,王老永喃喃地祷告说:“祖师爷保佑,保佑鲜儿平平安安地回来!我们对不起鲜儿啊,可实在没有办法了,刀把子攥在人家手里,咱是菜板上的一块肉啊!”

   忽然屋门被推开,一个陈家的护院走进说:“人给你们送回来了,陈五爷说这事就算了了,你们走吧!抬进来!”

   四个护院抬着躺在门板上的鲜儿走进屋内,鲜儿头发凌乱,衣衫不整,双眼紧闭。众人呆呆地看着,王老永俯下身子轻声地唤着说:“鲜儿……”鲜儿慢慢睁开双眼,看着师父无力地说:“师父,咱走吧。”

   寒风呼号,草木凋零。凄厉的唢呐声中,王家戏班的马车又上了路。鲜儿躺在车上对大蜡花说:“师哥,叫师傅来,我问句话。”大蜡花跑到王老永跟前说:“师傅,鲜儿要跟你说句话。”王老永急忙跑到马车旁边说:“鲜儿,有什么话跟师傅说。”鲜儿孱弱地说:“师傅,咱还是往北走吗?”王老永说:“对,再往前走就到黑龙江了。”鲜儿叹道:“关东怎么这么大哪?”王老永说:“咱走走停停,边走边唱,道就觉得远。”

    鲜儿腮边又带了泪:“师父,戏班子我不能呆了,留下总是给你添麻烦,把我扔下吧,我不走了。”王老永抹着泪水说:“鲜儿,你救了大伙儿的命,咱就往你要去的地方走,去找你男人,就是背也要把你背到元宝镇!”鲜儿说:“师父,不能啊,不能为了我断了大伙的生路呀,咱们班子哪个没有家里的牵挂?大伙的饭碗就在这儿啊!”王老永说:“鲜儿,别说了,到哪儿都能吃碗饭,我们一定要把你送到元宝镇!”鲜儿说:“师父,我不走了,再走就会死在道上的,也不会找他了,我没脸见他。”王老永说:“你要回老家?”鲜儿说:“也不回了。”王老永:“那你要到哪儿去?”鲜儿说:“先找个地方住下,好好想一想。”

   王老永沉思了一会儿,说:“鲜儿,这样吧,我在附近的屯子里有个熟人,我给你留些钱,你先到他那儿养病。病好利索了你就直奔烟囱山,那儿有个伐木场,找我的朋友老独臂,他是我的生死之交,一定会收留你的。”鲜儿说:“谢谢师父。”王老永动情道:“鲜儿,咱不管遇到什么难处,千万得好好地活着!”鲜儿微微一笑说:“师父,鲜儿记住了。”

   王老永含泪带笑说:“鲜儿,咱们师徒一场,情如父女,眼下即将分手,别怪我这个当师父的没本事——”鲜儿眼见师父伤感不已,有意打断师父的话说:“师父,从认识你到现在,鲜儿还从来没听到过您唱的戏。”王老永明白了鲜儿的意思,忙说:“孩子,师父今儿为你唱出《阴魂阵》。大伙把家伙咂巴起来!”

  王家班边走边唱,在秋风中扭啊喊啊,苍凉的音调回荡在一片苍茫浩瀚的天地间:

   往前看不见阳关大路哇,

   往后看不见白马将军。

   叫声高郎回去吧,

   金銮宝殿见主君。

   娘舅他若准了你的本,

   将令一下发大军。

   大军发到寿州地,

   好破这座阵阴魂。

   现如今为妻我身怀六甲,

   是男是女我也不知闻……
大隐隐于此,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楼主| 发表于 2008-3-7 23:06 | 显示全部楼层
秋风萧瑟,万木萧条,金夫们还在河套里淘金,一个个冻得瑟瑟发抖。金把头提溜着木棒走来,呼喊着说:“伙计们,西沟的崔老五要和咱们逗棒了。咱们为占这几个坑没少花本钱,搭上了不少人命,不能拱手送出去,要不一年就白忙活了!都准备好了家什,他们来一个削他一个,谁后退是孬种!”小金粒呼喊道:“他们来了!”果然,远处一群汉子挥舞着木棒边跑边呼喊着:“夺回咱们的坑啊,和他们拼了!”

    金把头手持短棒呼喊道:“伙计们,给我上,金坑就是咱们的命啊!”金夫们迎着来犯者扑去。牛得金一跃而起,朱开山一把没拉住他。两帮金夫们为夺金场展开了大械斗,斗得腥风血雨日月无光。

    金把头这时却悄悄地溜到大石头后边躲了起来,朱开山拖着小金粒紧紧跟随其后。

    金把头吃惊地说:“你……”朱开山冷笑着问:“你呢?”金把头说:“我……”朱开山说:“不要怕,我保护你。”金把头狠狠地瞪了朱开山一眼。朱开山嘿嘿一笑。

   官兵马队来了,镇压双方的逗棒人,河套里一片混战,一排排山东淘金人倒下了……朱开山默默地看着。

   械斗后的河套上,混杂着浓浓的血腥气,受伤者的呻吟响成一片,直叫得人心里头发颤。朱开山扶起奄奄一息的牛得金,牛得金断断续续地说:“老朱,我不行了,悔不该来这儿呀,我的那些金疙瘩埋在林子里那棵核桃树下,要是能带出去,换点钱捎给我老婆吧,他们等着钱活命呀……”话没说完断了气。

   真是秋风怒号,山川含悲。金夫们把大械斗中死去的弟兄们埋葬了,山坡上又多了十几座山东人的坟墓。朱开山悲愤地对众人说:“弟兄们,我觉着咱们都该用脑子想想怎么能活着出去的事了。要不然咱这些人没准哪天也得埋在这儿。为了咱们的爹娘、老婆孩子,咱也不能糊里糊涂地撂在这儿。不过,话又说回来,眼下想马上出去还不太行。这段时间,大家都动动脑子,想想办法。当然,更重要的是,都能平平安安地活着,找一个最好的机会,闯出去!”众金夫神态不一地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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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7 23:07 | 显示全部楼层
王班主说的山场子在一所山林深处。刚落了场大雪,漫山遍野一片白,更给山场平添了一份寂静。

   木帮头子老独臂和一个女人在喝酒。这个女人人高马大的,说话粗声粗气,很有点儿爷们的爽利劲。因为她头上还罩块红头巾,山场子老少爷们便都叫她做红头巾。老独臂抿了一口烧刀子,说:“这场雪不小,没有这东西驱寒还真不行。”红头巾嘻嘻笑。老独臂一愣,问:“你笑什么?”红头巾说:“我还有个驱寒的法子。”老独臂意会了,笑骂说:“山场子这么多人你忙活得过来?熊玩意儿你。”红头巾浪笑着说:“有心开饭店,不怕大肚汉。”

   门开了,扑通一声,一个雪人倒了进来。老独臂没回头说:“又来了个拍山门的!”红头巾赶紧跳下大炕上前查看,惊呼说:“把头,是个女的!山场子一开,又来了做皮肉生意的。”老独臂冷漠地说:“死的活的?要是死了就扔山下喂狼吧,要是还有口气就给她口热汤热饭,打发到山下去。昨儿我做了个梦,梦见老把头说,山场子最近不能留生脸儿。”红头巾跑到门外抓回一把雪,用雪把那女人揉搓醒了,又伸开两手,噼里啪啦把她浑身拍红,让她活泛了血脉。红头巾道:“哟,好俊的俏脸呢!”这个雪人正是奔波而来投奔老独臂的鲜儿。鲜儿环顾屋子,孱弱地说:“我这是到了哪儿?”

   红头巾粗野地说:“不用问就是个浪玩意儿,到这儿干什么?”鲜儿有气无力地说:“大姐,我是山东来的,闯关外到了这儿。”红头巾说:“闯关外?那你跑山场子来干什么?”鲜儿说:“唉,和没过门儿的女婿走散了,没地方去了。大姐,求求你了,给我口吃的,我跟你细说。”红头巾掰了块饼子,倒了碗水,说:“给!一边吃着一边说。”鲜儿啃着饼子说:“大姐,我是和没过门儿的女婿从老家跑出来的,一路奔关外来了,谁知道路上他出了事,眼看要死了,为了救他的命,没法子我就把自己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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